画展

    后海的酒吧总是比别处多几分缱绻。

    木质吧台被擦得发亮,暖黄的灯光漫在杯壁上,将琥珀色的威士忌晕出层朦胧的光。

    沈元清手肘支在吧台上,指尖捻着冰凉的杯脚,看酒保用银壶摇着鸡尾酒,冰块撞击的脆响混在慵懒的蓝调里,倒衬得角落更静了。

    “又一个人喝闷酒?”陈一含踩着细高跟凑过来,往她身边的高脚凳上一坐,抬手冲酒保比了个手势,“老样子,莫吉托,少冰。”

    沈元清偏过头,看她把驼色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酒红色的丝绒吊带,笑了笑:“你不是说今晚要陪你那个心理学教授看话剧?”

    “取消了。”陈一含撇撇嘴,接过酒保递来的莫吉托,吸管戳进杯里搅了搅,“教授临时被学生拉去研究论文,说是什么‘考前焦虑症紧急干预’,我看是他自己想逃约会。”

    她喝了口酒,目光落在沈元清面前那杯没动过的威士忌上,挑眉:“真不打算尝尝我的?你那杯太烈了,跟你现在的样子似的,硬撑。”

    沈元清没接话,只是把杯子往远处推了推。杯壁上的水珠顺着玻璃滑下来,在吧台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陈一含这才放软了语气,胳膊肘碰了碰她:“还在想刘弈?”

    沈元清笑道:“没有,我跟他没有开始,也不存在结束,没什么想不想的。”

    “那天我跟他说,”沈元清端起陈一含的莫吉托,抿了一口,薄荷的清凉窜进喉咙,让她清醒了些,“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他没反驳,就点了点头。他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而我,想要一个能多一点时间陪我的人。”

    她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你说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警察这个职业,本就不适合谈情说爱。”

    “别把话说得这么绝。”陈一含叹了口气,“他那是尊重你。换作别人,指不定还得纠缠几句。不过说真的,你俩这事儿,我早有预感。”

    她顿了顿,用吸管指了指沈元清:“你呀,看着叛逆,其实最受不了‘不确定’。刘弈给你的,偏偏就是‘不确定’,不确定他什么时候有空,不确定他会不会被临时叫走,不确定下一次见面是明天还是下周。你耗不起这个。”

    沈元清没否认。她从小在沈家长大,什么都要最好的,最确定的。衣服要定制的尺寸,珠宝要质量上乘的的,连喝的咖啡都得是固定的豆子。感情里的“未知”,对她来说太冒险了。

    “那你呢?”她转移话题,看向陈一含,“那个教授要是再敢放你鸽子,直接踹了算了。你又不缺人追。”

    “踹什么踹,我跟你不一样,我喜欢这种无法掌握的。”陈一含摆摆手,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个正经的。你跟刘弈这事儿翻篇了,那……夏非呢?”

    沈元清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

    夏非。

    上次烧烤摊分开后,他没再刻意找过她,只是偶尔会发条信息。有时是发一张美术馆的海报,配一句“这个展的光影不错”,有时拍一张巷口的老槐树,说“今天风大,像我们初遇那天”。

    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像在跟她下一盘慢棋。

    “提他干什么。”沈元清别开脸,看向墙上的老照片,“我跟他又不熟。”

    “不熟?”陈一含挑眉,“不熟人家能记得你小时候戴的手链?不熟能知道你手链上有铃铛?元清,你当我傻啊。”

    可她还是不敢认。

    “我就是觉得……太巧了。”沈元清低声说,“而且他是艺术家,你知道的,艺术家的脑子里总有奇奇怪怪的联想。”

    “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沈元清道,“第一次见面就叫我小六,好像开了什么外挂,一眼就认出我来了。我小时候的照片你也见过,和现在差别那么大,怎么可能一眼就能认出来?”

    “奇奇怪怪的联想能联想到铃铛上的红漆?人家是画画的,会看骨相识人不是很正常吗?”陈一含翻了个白眼,“而且,自从沈莱出现,还有什么是比她更可怕的?元清,你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你就是怕。”

    “再说了,”陈一含见她不说话,又放缓了语气,“就算不是,也不妨碍试试啊。前两天我见了个朋友,她正好认识夏非的师妹,你说巧不巧?我就顺便打听了一下,夏非人品没得说,搞艺术的,心思细,关键是,他有空陪你啊。总比刘弈那动不动就‘所里有事’强吧?”

    她拿起手机,翻出张照片递给沈元清:“你看,这是他上回在海市办的个人画展,我托人要的图。画得是真不错,尤其是那组《旧巷》,据说就是照着他小时候住的地方画的。”

    沈元清接过手机。照片里是幅油画,画的是条窄窄的老巷,青石板路被雨水打湿,泛着水光,巷口的老槐树歪歪地长着,树底下蹲着个扎小辫的女孩,手里攥着半块砖头,仰头瞪着什么,小小的身子绷得像张弓。

    “他明天好像有个小型画展,就在798那边的画廊。”陈一含拿回手机,状似无意地说,“我本来想约你一起去的,既然你对人家没兴趣,那算了……”

    沈元清打断她,声音有点闷:“我是没兴趣。不过……看看也无妨,反正打发时间。”

    陈一含偷偷勾了勾唇角,没戳破她的口是心非,只是举起杯子:“这才对嘛。来,敬我们沈大小姐,早日找到意中人。”

    沈元清跟她碰了碰杯,薄荷的清凉混着酒精的微醺漫上来,心里那点纠结,好像真的淡了些。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

    798的画廊藏在一排旧厂房后面。

    红砖墙上爬满了青藤,门口摆着两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跟夏非本人一样,带着点清冷又随性的调子。沈元清站在门口,理了理米白色的风衣外套,还是有点犹豫。

    “别磨蹭了。”陈一含拉着她往里走,“我跟画廊老板打过招呼了,说是夏非的朋友,直接进就行。”

    画廊里很安静,只有几盏射灯打在墙上的画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松节油味。来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站着,低声交谈,没人注意到她们。

    沈元清的目光第一时间被墙上的画吸引了。

    跟陈一含给她看的照片不同,亲眼看着那些画挂在墙上,冲击力要强得多。夏非的画风很特别,明明是油画,却带着点水墨画的写意,笔触松快,色彩却很克制,大多是灰调的蓝、旧旧的黄,像被时光磨过的老照片。

    画的都是些旧景。

    有窄窄的胡同,墙根下晒着的棉被;有傍晚的四合院,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有老槐树下的石桌,上面摆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

    每一幅都透着股淡淡的怀旧,却不伤感。

    “你看那幅。”陈一含指着角落里的一幅小画。

    沈元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幅巴掌大的画,画的是只摊开的手,掌心放着几颗彩色的玻璃弹珠,弹珠上还沾着点泥土,像是刚从地上捡起来的。

    画的右下角有行小字:“小六的弹珠,掉在巷口的泥里,我捡了,她却不要了。”

    沈元清的心猛地一跳。

    她小时候确实喜欢玩弹珠。沈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水晶做的,五颜六色的,她宝贝得紧,天天揣在兜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有次跟人打架,弹珠掉在泥里,她嫌脏,说什么都不要了,后来还跟沈克闹着要新的。

    这些小事,她自己都快忘了。

    “元清?”陈一含注意到她脸色不对,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怎么了?”

    “没什么。”沈元清摇摇头,指尖有点凉,“就是觉得……画得挺真的。”

    她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另一幅画上。这幅画比刚才那幅大些,画的是个女孩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支红色的蜡笔,在墙上涂涂画画。女孩的背影小小的,扎着两个歪歪的小辫子,旁边站着个瘦高的男孩,手里拿着本素描本,正低头看着她。

    画的落款是:“她总爱往墙上画太阳,说这样巷子里就不黑了。”

    沈元清的呼吸滞了滞。

    她小时候也喜欢在墙上画画。沈家老宅的后院有面白墙,她天天拿着蜡笔在上面画,画太阳,画小花,画歪歪扭扭的小人。

    沈克从小就宠爱她,画出什么样子都不管,她想要一面新墙的时候,沈克就让人再把墙刷白。

    后来搬了家,那面墙被刷成了白色,那些涂鸦也不见了。

    夏非的画里,那面墙上的太阳明明是歪的,蜡笔的痕迹还带着点晕开的毛边,跟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你看,我就说他画的是你吧。”陈一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下信了?”

    沈元清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幅画。

    “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挺皮的。”陈一含笑着打趣,“我还以为你从小就是个淑女呢。”

    “谁小时候不皮。”沈元清的声音有点哑,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那时候觉得自己可厉害了,整条巷子的小孩都得听我的。”

    “是挺厉害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沈元清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夏非就站在她身后,穿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卡其色的风衣,头发比上次见时短了些,更显得眉眼清晰。他手里拿着杯温水,目光落在那幅画上,又缓缓移到沈元清脸上。

    “你怎么来了?”他问,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惊喜。

    “我……”沈元清有点慌,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陈一含按住了。

    “我们来看看画展。”陈一含抢着说,冲夏非笑了笑,“夏老师,你这画展办得真不错,我跟元清都看入迷了。”

    “谢谢。”夏非点点头,目光又落回沈元清身上,“你喜欢就好。”

    他的眼神很软,像浸在温水里的棉花,看得沈元清有点不自在,连忙别开脸,假装看旁边的画:“这些画……都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嗯。”夏非走到她身边,跟她并排站着,“就在西城的老胡同里,后来拆迁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不过还好,还记得些。画下来,就当没忘。”

    沈元清看着画里那条熟悉的胡同,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他:“那时候你总在巷口画画,对不对?我记得有个男孩,天天蹲在槐树下,拿着个小本子涂涂画画,我还抢过你的本子看。”

    夏非笑了:“你抢了我的本子,还在上面画了个丑丑的小人,说是我。”

    “有吗?”沈元清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的事多着呢。”夏非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你还抢过我的早饭,说是‘保护费’;你爬树掏鸟窝,让我在下面接着,结果鸟窝掉下来,砸了我一脸泥;你把你爸给你买的巧克力藏在砖缝里,结果被老鼠叼走了,哭了一下午……”

    他一件一件地说着,那些被沈元清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小事,被他说得清清楚楚,连细节都分毫不差。

    沈元清听得愣住了。原来那些她以为早就忘了的日子,一直被他好好地记着。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她轻声问。

    “因为重要。”夏非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那时候的日子,很无聊,只有你是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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