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含识趣地溜到一边继续看画,给他们留了空间。
画廊里很安静,射灯的光落在夏非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下投出片浅影,看起来有点温柔。
“那个铃铛,”沈元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还在?”
“猜的。”夏非笑了笑,“你那时候那么宝贝那手链,肯定不会扔。而且……”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东西,递到沈元清面前。
那是枚用陶土捏的小铃铛,捏得不算精致,边缘还有点歪,上面用红色的颜料涂了几笔,跟沈元清手链上的那个铃铛,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我后来捏的。”夏非说,“总觉得该留个念想。”
沈元清看着那枚陶土铃铛,指尖轻轻碰了碰,陶土的粗糙质感传来,带着点温热的体温。
“我回去找了。”她轻声说,“手链还在,铃铛也在。”
夏非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嗯。”沈元清点点头,想起衣帽间里那根静静躺着的手链。
“那就好。”夏非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他把陶土铃铛塞到沈元清手里,“这个给你。算是……物归原主。”
沈元清握着那枚小小的陶土铃铛,掌心暖暖的。
画廊里的射灯暖黄,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却好像隔着很远,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他和她,还有那些被画下来的旧时光。
沈元清忽然觉得,陈一含说得对。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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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画廊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798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一含接了个电话,说是她那个心理学教授找她道歉,要请她吃饭,一溜烟跑了,临走前还冲沈元清挤了挤眼睛,把她和夏非单独留在了原地。
“我送你回去吧。”夏非说。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的。”沈元清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
“我知道。”夏非笑了笑,“我跟你一起过去,正好聊聊。”
他没给沈元清拒绝的机会,率先往前走了。沈元清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得不快,风衣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心里忽然有点莫名的踏实。
两人并肩走在梧桐树下,没人说话,却不觉得尴尬。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起沈元清的头发,她抬手拢了拢,夏非很自然地停下脚步,等她。
“你后来怎么想起学画画的?”沈元清先开了口。
“小时候就喜欢,一直当作兴趣在画。”夏非说,“那时候总觉得,画画能把喜欢的东西留下来。后来搬家了,跟你分开了,就更想画了。画得多了,就想当成事业来做。”
他转头看她:“你呢?小时候那么皮,怎么长大了倒成了淑女?”
“谁是淑女了。”沈元清撇撇嘴,“我就是……长大了,收敛了点,总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爬树掏鸟窝吧?”
夏非笑了:“也是。不过我觉得,你没变。”
“没变?”沈元清挑眉,“我现在可不会抢别人的弹珠了。”
“不是这个。”夏非摇摇头,认真地说,“是眼睛里的光。小时候你瞪那些欺负我的男孩时,眼睛里就有光,现在也有。”
沈元清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
“对了,”夏非忽然想起什么,“下周我要去洪都一趟,那边有个旧窑厂,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老陶土。”
“去多久?”沈元清问。
“大概三四天。”夏非说,“那边有个古镇,听说保存得挺好的,还有很多老手艺。你要是有空,要不要一起去?”
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邀请一个普通朋友,眼神里却带着点期待。
沈元清的心跳了跳。
去洪都,三四天,跟他一起。
这听起来像是……约会?
她有点犹豫。她还没跟人这样单独出去过,尤其是在刚刚确认了童年的缘分之后,总觉得有点太快了。
“你要是没空也没关系。”夏非见她不说话,连忙补充道,“我就是觉得,你可能会喜欢那个古镇。那里有很多老银匠,说不定能淘到些好看的首饰。”
他总能精准地抓住她的心思。
沈元清确实喜欢老手艺。沈克收藏了不少老银器,她从小耳濡目染,对那些敲敲打打的银匠活儿很感兴趣。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轻,却很清晰,“我有空。”
夏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那机票和酒店交给我……”
“我自己订就好。”沈元清连忙说。
“不用。”夏非摆摆手,“我请你。就当……谢谢你来我的画展。”
他说得理所当然,沈元清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点点头:“那……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夏非笑了笑,“对了,你喜欢住什么样的酒店?古镇里有那种老院子改造的民宿,环境挺好的,就是可能没那么现代化。”
“我都可以。”沈元清说,“只要干净就行。”
“好,那我订民宿。”夏非拿出手机,开始查信息,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认真。
沈元清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没有警铃的突然打断,没有“下次再约”的不确定,只有这样慢慢悠悠的交谈,和一个触手可及的约定。
走到停车场,沈元清的车就停在角落。她拉开车门,回头看了看夏非:“那我先回去了。”
“好。”夏非点点头,“我把民宿的信息发给你。路上小心。”
“嗯。”沈元清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
车子发动的时候,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夏非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给她发信息。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温柔的剪影。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夏非发来的信息。
“民宿订好了,两间房,院子里有棵桂花树,现在应该还开着花。”
后面还附了张民宿的照片,青瓦白墙,院子里果然有棵桂花树,树下摆着张石桌,看起来很惬意。
沈元清看着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好”,启动汽车。
车子汇入车流,窗外的夜景飞速倒退。沈元清打开音乐,舒缓的钢琴曲漫出来,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轻轻柔柔地飘着。
也许,有些缘分,真的是早就注定的。
沈元清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忽然笑了。
她想起夏非画里那个蹲在墙上画太阳的小女孩,想起他手里那枚陶土铃铛。
也许,这一次,她可以不用怕了。
-
二月的洪都刚下过今冬最后一场雪,也可能是唯一一场雪。
沈元清走出机舱时,羽绒服拉链拉得老高,还是被迎面而来的寒气激得缩了缩脖子。舷窗外的跑道覆着层薄雪,阳光折射下泛着细碎的银光,远处的阁楼檐挂着冰棱。
“把围巾戴上。”夏非怀里抱着她的驼色羊绒围巾,绕了两圈系在她脖子上,指尖蹭过她冻得微红的耳垂,“天气预报说今天零下三度。”
他自己只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长款羽绒大衣,头发被机舱内的暖风吹得有些凌乱。
沈元清看着他手腕上新换的红绳手链。
那是今早出门前她硬塞给他的,说是“洪都冬天邪乎,得戴点亮色”。
“走吧,车在外面等了。”夏非拉着她的行李箱,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碰了碰。
飞机舷梯的金属扶手结着薄冰,沈元清下意识地缩手,夏非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掌心很暖,透过羊绒手套传来的温度让她莫名心安。远处有航班正在降落,引擎的轰鸣声混着风声,却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格外清晰。
“你上次来洪都是什么时候?”飞机冲上云霄时,沈元清曾这样问他。
夏非正看着窗外逐渐缩小的城市,闻言转过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十二岁那年,跟我妈妈来探亲。记得那年冬天很冷,南方闹了雪灾,积雪的台阶特别滑,我摔了一跤,膝盖破了皮。”
“然后呢?”
“然后……”他笑了笑,指尖在膝盖处虚点了一下,“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给了我一块水果糖,说‘吃了糖就不疼了’。”
沈元清当时正低头拆坚果包装袋,闻言手一顿,糖纸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没接话,只是把一颗碧根果塞进嘴里,却觉得那坚果莫名带着点甜味。
洪都的老城区保留着不少民国建筑。
两人下了出租车,踩着未完全融化的雪走进巷弄时,沈元清忽然停下脚步。前方拐角处的墙根下,竟开着几株腊梅,金黄的花瓣上凝着冰珠,在灰扑扑的砖墙上格外惹眼。
“像不像你小时候画在课本上的太阳?”夏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开口。
沈元清想起小学二年级的语文课本,扉页上确实有个用蜡笔涂的歪歪扭扭的太阳,边缘还沾着点巧克力渍。她那时总把零食藏在课本里,被老师抓到过三次。
“比我画的好看多了。”她弯下腰,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上的冰珠,“就是太冻手了。”
夏非没说话,只是脱下自己的手套塞进她手里。手套还带着他的体温,沈元清想还回去,却被他按住了手腕:“戴着,我不冷。”
他的眼神很认真,沈元清只好把两只手都塞进手套里,指尖触到内里柔软的绒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她把自己的暖手宝硬塞给巷口那个总在画画的男孩,说,“拿着,别冻坏了手,不然谁给我画漫画”。
“民宿就在前面。”夏非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是座改建的民国公馆,青灰色的砖墙爬满了干枯的藤蔓,门口的石狮子底座积着雪。推开雕花铁门,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盛,几枝探到二楼的阳台,与远处古阁楼的飞檐形成奇妙的呼应。
“沈小姐,夏先生,你们的房间在二楼东侧。”管家是位中年妇人,带了点本地口音,领着他们穿过铺着花砖的走廊。
沈元清的房间带个小阳台,推开窗就能看到院中的腊梅。她正解着围巾,夏非在门外敲了敲:“晚上去吃瓦罐汤?巷口那家‘老程汤店’,听说开了三十年。”
洪都的夜来得早。
两人踩着雪往巷口走时,家家户户的灯陆续亮了起来。暖黄的灯光透过木格窗,映着窗台上摆的冻柿子,空气中弥漫着煤炉和鸡汤的香气。夏非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座挂着灯笼的木楼:“那就是古阁楼吧?晚上看着比白天气派。”
沈元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夜空中的阁楼被灯光勾勒出飞檐翘角,檐下的风铃在风中轻响。
“明天白天去看看?”夏非侧头看她,睫毛上落了片雪花。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