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刚过,安慕青便悄无声息地翻身下榻。她换上夜行衣,将短剑别在腰间,轻轻推开窗棂。
月光如水,将长公主别院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白日里她特意向赵玉娆打探过别院布局,小郡主兴致勃勃地给她画了张简图,连丫鬟们住的后罩房位置都标得一清二楚。
安慕青如猫儿般轻盈地掠过屋脊,几个起落便来到丫鬟们居住的院落。
刚落在院角的梧桐树上,她就听见厢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木窗被轻轻撬开的“吱呀”声。
她屏息凝神,只见一个黑影正蹑手蹑脚地摸向最边上那间屋子。
借着月光,安慕青认出那就是白日里始终低着头的绿衣丫鬟的住处。
果然有猫腻!
黑影从袖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正要推门而入,安慕青已如离弦之箭般从树上飞扑而下!
“什么人!”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埋伏,仓促间举刀相迎。
两柄短刃在月光下碰撞出刺目的火花。安慕青招式凌厉,招招直取要害,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来人啊!有刺客!”
打斗声惊醒了院中的丫鬟,顿时尖叫声四起。远处很快亮起火把的光亮,侍卫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要翻墙逃走。安慕青一个箭步上前,剑锋直指对方后心——
“啊!”
一声惊叫从院门口传来。
安慕青余光瞥见赵玉娆穿着睡袍,正揉着眼睛站在人群最边上。
电光火石间,那黑衣人突然调转方向,一把扣住小郡主的咽喉!
“别过来!”黑衣人嘶哑着嗓子吼道,“再上前一步我就掐死她!”
安慕青生生刹住脚步。
就这么一耽搁,黑衣人已经拖着赵玉娆退到墙边,突然将小郡主往人群一推,趁乱翻墙消失在夜色中。
“追!”赶来的侍卫长厉声喝道。
安慕青扶起吓呆的赵玉娆,小郡主这才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哭出来:“安姐姐!我、我就是听见动静想来看看……”
一阵慵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姜培之披着松垮的外袍慢悠悠踱来,衣襟大敞露出精致的锁骨。
他手里还晃着半壶酒,眼角泛着微醺的嫣红,却在看见安慕青的夜行衣时突然眯起眼睛,像嗅到猎物气味的狐狸。
他指尖绕着酒壶转了个圈:“安小姐这身打扮……”忽然凑近她耳畔,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耳垂,“莫不是来偷本世子的心?”
安慕青冷着脸后退半步,三言两语将灭口之事道来。
姜培之听完竟低低笑出声来,随手将酒壶抛给身后小厮:“杀人灭口?有意思。不如本世子陪安小姐……通宵审案?”
安慕青看着姜培之这副做派越来越觉得这人是个骚包中的骚包。她想起去看那绿衣丫鬟,推开门却见那丫鬟蜷缩在床角,已经吓得晕死过去。
赵玉娆抽抽搭搭地拉着安慕青的袖子:“安姐姐,你刚才好厉害!”
安慕青低头看着小郡主哭花的脸,难得放软了语气:“郡主不该来的。”
“人家……人家就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嘛!”
忽听得一声慵懒轻笑。姜培之斜倚着斑驳砖墙,月光将他腰间玉佩照得幽幽发亮。
安慕青抬头瞪他,却见月光下,这位世子爷的眼睛亮得惊人:“安小姐——这出《侠女救美》的戏码,倒比醉仙楼新排的《牡丹劫》还有趣。”说话时凤眼微眯,眼尾那颗朱砂痣在月光下艳得妖异。
远处传来更夫敲响的四更梆子。安慕青看着姜培之没好气道:“世子,审案吧!”
四更天的偏厅里,烛火摇曳。绿衣丫鬟小翠跪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说说吧。”安慕青指尖轻叩桌面,“那镯子去哪了?”
小翠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姑、姑娘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安慕青冷笑一声,突然拍案而起,“李小姐腕上的镯子不翼而飞,指甲里却留着你衣袖的丝线——要不要现在就把你袖口撕下来比对?”
小翠“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姑娘饶命!奴婢、奴婢只是一时糊涂!那丝线只是李小姐今天教训奴婢留下的!”
姜培之懒洋洋斜倚在太师椅上,随手把玩着腰间的羊脂玉佩,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哟,李家的丫头都敢动长公主府的人了?”忽然将玉佩往案几上一拍,吓得小翠一个哆嗦。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侍女递来的热茶,吹了吹浮沫:“说说看,那李小姐是怎么个教训法?”凤眼微挑,似笑非笑地补了句:“若是说得有趣,本世子赏你个公道。”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
这红脸白脸的戏码,他向来演得驾轻就熟。
小翠捧着茶盏,抽抽噎噎地交代:“昨、昨日有个蒙面人塞给奴婢五百两银票,让奴婢趁李小姐净手时,把她右手上那个红玉镯子偷出来。”
赵玉娆本来躲在安慕青身后,听到这里忍不住探出头:“你偷了?”
“奴婢想着李小姐腕上三四个镯子,少一个未必察觉。而且奴婢第一次做这种事吓得哆嗦不小心冲撞了李小姐,她当即就扇了奴婢两巴掌,奴婢害怕极了。可是这样反倒让李小姐忘了那只镯子了。”
小翠哭得更凶了:“谁知奴婢刚得手,回到后厨就听说李小姐出事了。奴婢吓坏了,就把镯子藏在了灶台下面,还没来得及给那人……”
姜培之与安慕青交换了个眼神。
“那人什么模样?”姜培之追问。
“奴婢没看清模样,那人穿的灰扑扑的,戴着帷帽,说话细声细气的,也听不出男女。”
安慕青倏地站起身:“灶房在哪?”
黎明前的灶房昏暗潮湿。小翠哆哆嗦嗦地挪开最角落的灶砖,掏出一个锦帕包裹的物件。
姜培之接过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只精巧的红玉镯子。
在晨光下细看,镯子内侧竟有一排细如牛毛的尖刺,刺尖还残留着暗褐色痕迹。
“果然如此。”安慕青冷声道,“这镯子戴上一旦转动,毒刺就会划破手腕。”
赵玉娆倒吸一口凉气:“那、那个要小翠偷镯子的人,就是要害李双双的凶手?”
“未必。”姜培之仔细端详镯子,“这做工非寻常匠人所能为。小翠遇见的多半是个中间人。”
安慕青突然问道:“李小姐平日与谁有过节?”
赵玉娆摇头:“李双双待人和气,就是……”她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
“就是前几日,听说与永昌伯府的周姐姐为了选秀的事争执过。”
“选秀?”安慕青眨眨眼。
赵玉娆点头:“今年秋后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李姐姐和永昌伯府的二小姐都是待选的秀女!”
姜培之若有所思:“这倒是个线索。”他转向安慕青,脸上笑容不变,“天亮后我们去会会这位周小姐?”
安慕青正要应答,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侍卫匆匆来报:“世子,永昌伯府来人,说周二小姐昨夜突发急病,已经……殁了。”
三人俱是一惊。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那只诡异的红玉镯上。
安慕青忽然觉得,这案子背后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
他们决定兵分两头,安慕青带着赵玉娆去一趟永昌伯府探探虚实,姜培之继续待在长公主府问问别人。
分别前姜培之还不忘嘱咐安慕青笑道:“离了本世子,安小姐这一天可不要太想我!”
“无聊!”
赵玉娆看了看头也不回的安慕青,又看了看盯着安慕青背影痴笑的姜培之,觉得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奇怪!
“看什么!你不是想去查案吗?还不快跟上你安姐姐!”姜培之轻轻敲了一下赵玉娆额头,赵玉娆顾不上想二人之间的猫腻,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晨雾未散,安慕青带着赵玉娆乘马车前往永昌伯府。
小郡主一路上兴奋不已,扒着车窗东张西望,活像只出笼的雀儿。
“安姐姐,我还是第一次去查案呢!”赵玉娆转回头,眼睛亮晶晶的,“待会儿我该怎么做?”
安慕青看着小姑娘天真烂漫的模样,难得耐心道:“郡主只需做自己便好。以您的身份,周家人不敢怠慢。”
赵玉娆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安姐姐,你放心,我虽然年纪小,可最会哄长辈开心了!上回连太傅夫人都夸我嘴甜呢!”
安慕青唇角微扬。这正是她愿意带上赵玉娆的原因——小郡主天真烂漫又身份尊贵,任谁见了都会放下戒心。
赵玉娆还想八卦一下她与姜培之之间的猫腻,就听见安慕青冷声道:“到了!”
永昌伯府门前白幡高悬,哀乐阵阵。听闻郡主驾到,周夫人强忍悲痛亲自出迎。
“臣妇参见郡主。”周夫人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寒舍正在治丧,恐冲撞了郡主……”
赵玉娆连忙扶起周夫人:“夫人快请起。我与曼文姐姐虽不熟识,但闻此噩耗,心中实在难过……”说着竟也红了眼眶。
安慕青暗暗称奇——这小郡主说哭就哭的本事,倒是一绝。
周夫人被赵玉娆这一番真情实意感动,亲自引她们进了灵堂。安慕青借机打量四周,发现府中下人个个神色慌张,有几个丫鬟甚至不敢抬头。
“夫人节哀。”赵玉娆乖巧地递上帕子,“曼文姐姐走得突然,可请太医看过?”
周夫人拭泪道:“昨夜突发心疾,太医来时已经……”
“心疾?”安慕青突然开口,“周小姐平日可有心口疼的毛病?”
周夫人这才注意到郡主身后这个素衣女子,迟疑道:“这位是……”
“这是刑部侍郎府的安二小姐。”赵玉娆甜甜地介绍,“安姐姐医术可好了,不如让她看看曼文姐姐的……”
“不可!”周夫人突然激动起来,“小女已经入殓,不能再惊扰了!”
安慕青眯起眼睛——这位夫人的反应,未免太过激烈。
赵玉娆神色十分抱歉:“是我们唐突了!”
她突然拉住周夫人的袖子,眼圈说红就红:“夫人,我能去看看曼文姐姐的闺房吗?我想……想留个念想!”
周夫人被这真情实感打动,当即吩咐丫鬟带路。
周曼文的闺房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梳妆台上,一盒打开的胭脂格外显眼——那色泽与李双双用的一模一样。
“就是这个!”赵玉娆小声惊呼,“李姐姐用的也是这款!”她转向随侍的丫鬟,“这胭脂是哪家铺子的?我也想去买。”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有个胆大的回道:“回郡主,这……这是永昌伯府李小姐送的。说是新得的稀罕物,分了我家小姐一盒。”
安慕青不动声色地拿起胭脂盒,轻轻嗅了嗅——甜腻的香气下,隐约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她悄悄将胭脂藏入袖中。
“曼文姐姐近日可有什么异常?”赵玉娆继续套话。
丫鬟犹豫道:“小姐前几日突然说身上痒,请了大夫也不见好。昨夜突然就……”说着抹起眼泪。
安慕青目光扫过床榻,在枕边发现几根断发——发梢呈现不自然的枯黄色。
她不动声色地将断发收入帕中,又仔细检查了妆台。梳妆匣下层,一张被揉皱的纸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别再用了。她将纸条收入袖口。
“郡主,”安慕青轻声唤道,“我们该告辞了。”
赵玉娆会意,又安慰了丫鬟几句,便跟着安慕青退出房间。
经过庭院时,安慕青瞥见角落里一个婆子正鬼鬼祟祟地往这边张望,见她目光扫来,立即低头躲开了。
“安姐姐,怎么了?”赵玉娆察觉到她的停顿。
“没什么。”安慕青收回视线,“先回去再说。”
上了马车,赵玉娆终于憋不住了:“安姐姐,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安慕青从袖中取出那盒胭脂和皱巴巴的纸条:“周小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胭脂有问题。”
“啊!”赵玉娆惊呼,“那纸条是……”
“很可能是她发现自己身体不适后写的警告,但没来得及送出。”安慕青眉头紧锁,“而且方才在院里,有个婆子行迹可疑。”
赵玉娆脸色发白:“难道……曼文姐姐也是被人害死的?”
安慕青没有回答,只是将胭脂盒打开,指尖沾了一点,在阳光下细细观察。
“你看,这胭脂质地比寻常的更细腻,但味道……”她又嗅了嗅,“除了花香,还有一味我没闻过的药材。”
“会不会是……毒药?”赵玉娆瞪大眼睛。
“未必。”安慕青沉吟道,“但两个用过这胭脂的人都死了,太蹊跷。”
正说着,马车突然急停。车帘被一把掀开,姜培之那张俊脸探了进来:“二位姑娘,查得如何?”
赵玉娆兴奋地要汇报,安慕青却按住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你怎么在这?”
姜培之晃了晃手中的纸条:“别院那边有新发现——那个杀手好像来自于'黑衣卫',李小姐和周小姐,都是今年选秀的热门人选。”他压低声音,“而最有意思的是,二人好像都有个不为人知的'情郎'!”
这可是个惊天秘密!
“黑衣卫是什么?”安慕青皱眉问道。
姜培之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压低声音道:“黑衣卫是京城最隐秘的杀手组织,专接权贵的买卖。据说他们出手一次,至少要百两黄金。”
“百两黄金?!”赵玉娆惊呼出声,随即又捂住嘴,小声道,“那岂不是说雇凶的人非富即贵?”
“不止。”姜培之眯起眼睛,“黑衣卫认钱不认人,但能联系上他们的,必定是权贵圈子里的人。”
安慕青若有所思:“所以,李双双和周曼文之死,背后可能牵扯到某位大人物?”
赵玉娆突然歪着头看向安慕青:“安姐姐,你怎么对京城的事一点儿都不了解呀?”
安慕青神色淡然:“我在外游历三年,刚回京不久。”
“游历?”赵玉娆眼睛一亮,“是像话本里写的那种江湖闯荡吗?你会不会飞檐走壁?有没有遇到过山贼?”
安慕青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逗得嘴角微扬:“差不多吧。不过江湖没话本里那么有趣,更多的是风餐露宿。”
“那也比整天关在府里学规矩强!”赵玉娆拽住她的袖子,满眼憧憬,“安姐姐,以后你行走江湖带上我好不好?我给你当丫鬟都行!”
姜培之含笑促狭:“郡主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要当丫鬟?只怕明日御史台的折子就要堆满御书房,说安小姐拐带皇室贵女——”
安慕青无奈地摇头,却见赵玉娆已经缠着她问东问西,活像只好奇的小麻雀。
她忽然意识到,这位金枝玉叶的小郡主,似乎对她这个“江湖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先查案吧。”安慕青将话题拉回正轨,“既然两位秀女都有情郎,那这个'情郎'很可能是关键。”
姜培之正色点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慕青一眼,“这案子越查越危险,安小姐可要小心了。”
安慕青冷笑一声:“世子还是担心自己吧。毕竟,你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接了这差事。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了!”
马车外的夕阳红得如同人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