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启辰王府门前的汉白玉台阶旁便停满了马车,车帘掀开,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寒暄声,热闹非凡。
王府管家站在大门前高声通报着来客身份。
“吏部尚书沈大人到——”
“镇国将军府李夫人携谢公子到——”
“兵部尚书宋大人携家眷到——”
“丞相张大人到——”
……
声音穿透庭院,引得厅内早已等候多时的启辰王快步出来迎接。
正厅内
启辰王妃领着扶央招待宾客,众人纷纷前来贺喜。
与王妃曾是手帕交的镇国将军李夫人,此时笑呵呵地走到扶央面前:“扶央小姐这样乖巧懂事,王妃真是有福气。”
李夫人身旁站着个约莫十六岁的男孩,穿着一身朱红与赤黑相间的锦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看着扶央。
他便是镇国将军府嫡子谢非珏。
脸蛋上虽然带着几分青涩,神情却是自信而张扬,看上去俨然就是一位剑眉星目的活泼少年。
“盼了许久,李夫人今日可算把珏儿带来了。”
王妃笑着看向这两个孩子。
“珏儿前些年一直和他爹在禹城,前些日子才回到府上。”
李夫人满脸慈爱地看着扶央,推了推谢非珏:“去吧,珏儿,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王府小姐扶央,你的央儿妹妹。”
“我叫谢非珏,生辰快乐!”
说罢便将怀中紧抱着的盒子往前一递,“这个送你!”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扶央。
盒子中间躺着的是一把木剑,谢非珏性子爽朗,拿起剑便塞到扶央手中:“央儿妹妹试试这个!”
扶央看着这把木剑,拿在手中好奇地看了看。
“只要你肯叫我一声谢哥哥,那我就教你剑法,怎么样?”谢非珏故意逗着扶央,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谢哥哥!”扶央脆生生地喊着,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廊边跑,“谢哥哥——我们去那边玩吧!”
王妃和李夫人看着她们的背影笑起来。
“谢公子这性子,可真随你年轻的时候。”王妃同李夫人打趣着,说笑间便拉着她落座。
扶央拿着木剑追起了厅里的蝴蝶,裙摆扫过果盘,溅了几颗蜜饯到地上。
“慢点儿!小心脚下!”谢非珏笑着追上,衣袂翻飞间,倒有了几分日后挥剑的飒爽。
正厅里笑语渐浓时,廊外传来仆役的通报:“国师大人到——”
闻言,扶央立即顿住脚步,追逐蝴蝶的身影骤然停在庭中。
她向门口张望着,声音雀跃:“国师哥哥来了!”
十五年前那场满月宴的记忆,早已模糊成破碎的光斑,唯独父亲和母亲反复提及的画面,在她心头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扶央的满月宴,五岁的珩夜作为新任国师前来观礼。
虽然只有匆匆一面,襁褓中的婴孩却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一角不肯松手。
这一幕惹得满堂宾客纷纷打趣。
“启辰王府小姐这是喜爱得这位国师哥哥紧,不肯放您走呢!”
“承蒙扶小姐厚爱。”
珩夜嗓音还带这几分稚嫩,说着便将随身携带的星纹玉佩摘下,轻轻放在扶央的身边。
“愿此玉佩能常伴扶小姐左右,佑你一生安康。”
他的眉眼间却是不属于五岁孩童的沉静,话语让旁人隐约觉得有几分令人难以靠近的孤清。
这枚玉佩,扶央日日佩戴在腰间。
自从知晓它的来历,她便跟着嬷嬷学了数月的女工。
出师之后更是耗费半个多月的心血,终于绣成一枚香囊,只盼着能亲手送还这份饱含祝福的心意。
……
二十岁的少年踏进门来,身着一身玄青与月白相间的衣袍,几丝墨发被一支云纹发簪束至脑后。
额前的碎发随风轻动,给人一种谪仙临世的清逸感,眉眼间尽是淡漠。
他的目光扫过厅中,最终落在扶央身上,在看到她腰间的玉佩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珩夜哥哥。”
扶央主动走上前,小大人似地行礼。
“多谢你特意前来为我庆贺生辰。”
珩夜微微颔首,他从袖中取出锦盒,盒盖开启的瞬间,清冽的紫藤香气扑面而来。
只见盒中装着的是一支雕花木簪,精美非常,足以看出制作之人的用心。
锦盒里铺满了紫藤花瓣,簪子隐约间散发出淡淡光晕。
珩夜望向扶央:“此物受仙力滋养,赠与扶央小姐,祝你生辰吉乐。”
扶央将木簪从盒中取出,小心地拿在手中,细细地瞧了瞧。
“这簪子上的雕花样式是我最喜欢的紫藤花,谢谢国师哥哥!”
扶央笑逐颜开,眉眼弯弯地望向珩夜。
他轻笑,“扶央小姐喜欢便好。”
正说着,启辰王大步走了过来。
王爷拍着珩夜的肩笑道:“自十五年前的那一面,我家小女一直惦记着她的国师哥哥呢。”
“国师可还记得央儿身上的这枚玉佩?”
闻言,珩夜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落在扶央身上的目光却越发深邃。
还没等他开口,扶央便将一枚香囊递到他的眼前——深蓝色的绸缎质地,上面还绣着银色的纹样。
“国师哥哥,这是送你的回礼!”扶央天真直率地说道。
珩夜接过香囊,指尖抚过上面细密的针脚。
“央儿妹妹小小年纪,竟已这般心灵手巧。”珩夜嘴角的笑意渐起,“此物我甚是喜爱,有心了。”
说罢便将香囊挂在腰间,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听到珩夜的赞赏,扶央的脸颊“腾”地红了,忙摆手道:“国师哥哥过奖了!”
“哈哈哈——”看着这两个孩子懵懂的模样,启辰王朗声大笑。
“好啦,央儿快带着国师落座吧,宴席就要开始了!”
话音未落,扶央便已经拉着珩夜坐到了王妃的身旁。
刚坐稳,一道人影就“嗖”地闪到了扶央面前。
“央儿妹妹,快瞧!”
谢非珏举着玻璃瓶,里面的蝴蝶正扑扇着翅膀,“方才我在花园捕到的,你快看看!”
“谢哥哥好厉害!”扶央捧着玻璃瓶,目不转睛地瞧着瓶内飞舞的蝴蝶。
“那是自然!”谢非珏骄傲地扬起下巴说着。
“这可是特意为你捕的,送你了!”
说罢,便自然地坐到扶央左侧的空位。
目光一瞥,谢非珏注意到了坐在扶央右侧的珩夜。
只见扶央盯着蝴蝶,珩夜盯着扶央。
这位就是央儿的国师哥哥?传闻中启域修仙者之首,果真气度不凡。
谢非珏在心里暗自嘀咕。
我日后定要更加努力地修习剑法,不能被央儿妹妹的另一位哥哥比下去。
“开宴——”
仆役们端着一道道菜肴上桌:泛着油光的琥珀色红烧肘子,撒着芝麻的焦黄色脆皮烤鸭……
启辰王举杯致辞,宾客们纷纷起身敬酒。
“自扶央小姐降生,启域便风调雨顺,今年更是五谷丰登!”户部尚书赵大人举杯感叹,“真是我域福星啊!”
众人附和着,唯有珩夜呆呆地望着扶央的侧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五百年前的那场战火,是他亲手将她推入绝境。
如今扶央转世重生,忘却前尘,竟成了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
回想起他脑海中残存的记忆,那张带着恨意的苍白面容看起来和眼前之人似乎毫无关系。
只有那熟悉的眉眼在提醒着,他与扶央前世今生纠纠缠缠的因缘。
“珏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来,多喝点莲花羹。”王妃说着,盛了满满一碗推到谢非珏的面前。
“多谢王妃!”
“央儿不是最爱吃酿烧鱼吗?”王妃夹了块鱼肉给扶央,“你父王特意吩咐膳房做的,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多谢母妃。”扶央举着筷子却又有些犹豫。
这时,一块挑净鱼刺的鱼块稳稳地落在她的碗中。
“喜欢就多吃些。”珩夜收回手,语气淡然得像只是随手为之。
“央儿妹妹,我也会挑鱼刺!”
看到这一幕,谢非珏赶忙放下手中还剩半碗的莲花羹,争着说道。
“慢点,别呛着。”李夫人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国师心细,我们央儿有你这么一位体贴的哥哥,可真是有福了。”王妃看向二人。
“央儿妹妹既唤我一声哥哥,好生照顾她便是我的分内之事。”
珩夜收回盯着扶央的眼神,别过脸。
……
宴席过半,扶央本想陪着王妃去偏厅歇息,却被笑着推回来:“我叫侍女就好,央儿去和哥哥们到花园玩吧,我叫人备了你喜欢吃的点心。”
王府后院的小花园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茶点,供宾客透气闲谈。
扶央兴高采烈地拉着谢非珏和珩夜坐下,不过片刻,谢非珏就猛地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一棵枇杷树。
“央儿妹妹,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摘枇杷!马上回来——”
“诶——”扶央的话还未说出口,谢非珏便已跑远了。
“这位谢家公子可真活泼。”珩夜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哥哥身手可厉害了!”扶央接过话,满眼向往,“我日后还要跟他学习剑术呢!”
话毕便伸手拿起一个蜜糕,往嘴里一塞。
她仰头看向珩夜,脸颊鼓囊囊的。
“国师哥哥,你是不是很懂星象?”
“唤我珩哥哥就好,你想学观星象?”
“那珩哥哥,我想认星星,你能教我吗?”
“娘亲说,天上的星星对应着地上的人。”
“五百年前陨落的命主们,会不会也变成星星了?”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归位呢?”
“没有命主的庇佑,其余七域的百姓们该怎么办,他们的日子实在过得太苦了。”
珩夜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些待你再长大些,我教你。”
他望向扶央纯净的眼眸,内心泛起层层涟漪……你还是一如五百年前那般心地善良啊。
此时启辰王恰好经过,见状笑道:“珩夜这孩子,对谁都冷淡,偏偏对我们央儿不一样。”
“王爷说笑了,央儿妹妹是启域福星,晚辈自当照拂。”
珩夜表面装作淡漠,却在扶央起身去找谢非珏时,目光牢牢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一股熟悉的患得患失的异样情绪逐渐占据他的内心。
夕阳西下,宾客们带着醉意和笑意告辞。
见宾客差不多都已经离去,户部尚书缓缓走向站在王府大门前的启辰王,低声道:“王爷,如今朝局形势严峻,主上在丞相大人的蛊惑下又准备在几月后派镇国将军前往岚域征战。”
“我派极力阻止,可仍旧敌不过丞相那帮人。”
“我等深知王爷心怀慈悲,虽不喜朝党之争,可否看在边境百姓的面子上,劝劝主上……”
“赵大人用心良苦,可战或不战不过只在主上的一念之间罢了,只怕本王也是有心无力啊。”启辰王婉言推辞道。
“那,叨扰王爷了。”
……
“谢哥哥再见!下次还要一起玩!”扶央怀里抱着谢非珏刚摘的枇杷,在王府门口高声喊道。
“再见——今天我很开心!”马车里传来谢非珏响亮的回应,随着车轴滚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也该回去了。”站在扶央身旁的珩夜望向天边初现的一颗星辰,轻声道。
“珩夜哥哥下次见!”扶央挥着手向他告别。
王府里,廊下亮着的灯盏,无声地回味着这一日的热闹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