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卢令仪便在这乱葬岗边缘的破败草堂中住了下来。龟婆性情孤僻刻薄,却有着一手神乎其技的医术和……验尸之术。她对卢令仪体内那源自“山河令”的“玄阴引”格外关注,每日用特制药汤和龟甲灸压制其反噬,防止其如裴白砚般被反噬烧死。同时,竟开始传授她那些被视为贱役、却无比实用的技艺:
仵作之术:如何通过骨骼、齿痕、伤口细微形态判断死者年龄、性别、死因、生前职业。龟婆冷言:“想掀翻这世道?先学会看清这世道是怎么杀人的!”
毒理辨识:如何辨识数百种毒草毒虫及其相生相克之理。“‘鬼哭藤’只是小儿科,这世上的毒,人心最甚!”
龟息问路:如何利用龟甲裂纹和星象位置推演模糊吉凶方位。“老婆子只教你看脚下三步!”
卢令仪学得如饥似渴。这不仅是为复仇,更是为继承外祖母那份被残酷掐灭的“不甘”,为母亲沉冤得雪!她忍下药浴时皮开肉绽般的痛苦(药汤常由阿圆小辫儿心疼地准备和照料),咬牙承受穴位按压时骨骼错位的酸麻(姑娘们常在她痛苦时握住她的手,讲笑话分散注意),一遍遍在雀儿窝姐妹们面前练习改变眼神、声调、走路的姿势,接受她们最真实的反馈。秘录带来的灼痛与龟婆传授的技艺,如同两把重锤,在“雀儿窝”的温暖支撑下,日夜锤炼着她。
三年光阴,在乱葬岗的腐臭、草堂的药香与“雀儿窝”姐妹的欢声笑语中悄然流逝。
这一日,秋雨初歇。卢令仪站在一方积满雨水的破陶盆前。水中倒影,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眼神惊惶、身形单薄的少女,亦非初来时满身悲恸的卢令仪。
水中人,身量抽高,肩背挺直如青竹。常年药浴和锻炼,让她身形纤细却蕴藏柔韧力量。眉眼间的稚气柔弱彻底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压低的、带着疏离与沉静的英气。皮肤苍白,下颌线条方正。眼眸深邃平静如深潭,偶尔掠过的锐利锋芒被迅速敛去。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头发用布带整齐束顶,露出光洁额头耳后——裴照指痕早已无踪。锁骨下的“三瓣同心梅”深藏衣襟之下。
她开口,声音清朗微沉,再无半分女儿娇柔:“龟婆,我要走了。”
龟婆正在用骨针剔龟甲纹路,闻言头也没抬,只丢过来一个沉甸甸的旧布包:“拿着。滚吧,省得吵我清净。”
卢临(此刻她已是卢临)打开布包:碎银、铜钱、金疮药、几根磨得锋利的骨针(柳姑姑所赠?)、盖着模糊红印写着“卢临”的路引、“淮州府试”考牌!
“卢…临?” 卢临看着路引。
“临渊而立,不坠青云。” 龟婆终于抬眼,浑浊眸子深深看着她,仿佛看穿岁月,“这些都是你柳姑姑给你准备的,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此去州府,步步尸骸。记住你学的本事,记住你娘的血,记住那‘日月双悬照覆山河’!你的刀,不是绣春刀,是仵作刀,是笔,更是心!去吧,‘卢临’。” 这郑重话语,是对沈家血脉最后的嘱托。
卢令仪将布包紧按胸口,《玄阴秘录》贴身温凉。对龟婆深深一揖。
转身推门。门外,阿圆、小辫儿等姐妹们眼眶微红,带笑等候。
“阿临!拿着!” 阿圆塞来小袋饴糖。
“保平安!” 小辫儿系上连夜编的平安结。
“路上小心!”“考中捎信!” 不舍与祝福塞满行囊。
卢令仪用力抱了抱阿圆和小辫儿,目光扫过每一张温暖脸庞,将“雀儿窝”的篝火刻入心底。背起行囊,撑开半旧油纸伞,迈开步伐。
“娘,祖母,仪儿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脚步沉稳坚定,向着山下州府,向着危机四伏的科举考场走去。青衫磊落,背影决绝,再无惊惶悲恸。唯余眼底深处,那簇名为“卢临”的火焰,在秋阳下无声燃烧,誓要剖开盛世白骨,斩断宿命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