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惊雷

    淮州府试,秋雨初歇后的肃杀,凝结在贡院森严的朱漆大门前。上千青衿学子排成长龙,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头油、陈墨与压抑的兴奋。卢临背着半旧行囊,立于队伍中段。一身浆洗得发白却挺括的青布直裰,衬得她身姿如峭壁青竹,挺拔而内敛。

    三年蜕变,尽在此刻。

    曾经惊惶单薄的少女卢令仪,已彻底融入了“卢临”的骨血。刻意练习的站姿步伐,消除了女子特有的韵律,只余少年郎的利落。下颌线条因特定的咀嚼习惯而显得方正硬朗,光滑的下巴不见丝毫茸毛—龟婆秘制的抑毛药膏功不可没。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呈现出一种属于寒窗书生的、略显粗糙的质感。最关键的,是那双眼睛。曾经的悲恸惊惶被深埋,淬炼出的沉静如深潭,偶尔流露的锐利也被迅速敛去,只余下符合“十七岁寒门生员”身份的、恰到好处的谨慎与一丝对未来的憧憬。喉部肌肉长期微绷,让脖颈线条更显硬朗,不见女性柔美的曲线。

    队伍缓缓蠕动。终于轮到。

    “路引!考牌!” 负责核验的胥吏三角眼、山羊胡,目光如刮骨刀。他先扫过卢临递上的纸张——路引微黄磨损,红印清晰:“卢临,年十七,淮州清河县生员,面白无须,身量中等”;考牌无误。

    形貌核验。

    胥吏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重点落在光滑的下颌和刻意显得平坦的喉结处。卢临微微垂眼,敛去眸底深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少年人初临大考的局促与恭谨。胥吏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这少年似乎过于沉静,少了点毛头小子的跳脱,但相貌特征、年龄(几年蜕变,她的成熟恰好模糊了十七与二十的界限)与路引描述基本吻合。他哼了一声,在名册上画了个圈。

    随后两名衙役上前,一人粗暴翻检考篮:笔墨纸砚、干粮、水囊…毫无异常。行囊被抖开,几件粗布中衣、一双厚实护膝被抖落—护膝针脚细密,正是“雀儿窝”姐妹的手艺,内里夹层巧妙藏匿着《玄阴秘录》与几根骨针,寻常揉捏绝难发现。衙役不耐地丢回:“穷酸!”

    最后便是这贴身搜查!生死一线,卢临的心跳在束胸的禁锢下如擂重鼓,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压迫。袖中骨针冰冷刺骨。

    她迎上衙役目光,眼中是被冒犯的羞怒与隐忍。身体却如千钧铁柱,每一寸肌肉都在意志的绝对控制下松弛,不露半分因紧张或束胸造成的异常僵硬。

    衙役动了。他粗糙的手掌并非直取要害,而是带着执行公务的漠然:

    拍按肩臂:手掌重重拍在卢临肩头与上臂外侧,感受衣料下的厚度与硬度。触感是紧实、坚硬,如同常年劳作的少年筋肉,包裹在单薄衣物下,无任何绵软或异常的包裹感。

    触压腰侧:手指随即用力按压卢临腰侧肋骨处(后背),沿着肋骨的走向快速触压。指尖传来的触感是骨骼的硬朗轮廓和紧贴其上的、薄而坚韧的肌肉层,平坦得如同压紧的木板,无丝毫赘肉或曲线的弧度。

    快速扫过:动作迅捷而机械,毫无停留或探究之意。衙役的目光始终带着审视,但重点在于触感反馈是否符合“无夹带”和“瘦削少年体态”的预期。

    衙役最终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脸上是完成任务后的漠然,挥了挥手,声音干涩:“过。下一个。”

    她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只是平复被冒犯的情绪,迅速弯腰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行囊和护膝,紧紧抱在胸前。然后,她挺直脊背,目不斜视,迈步跨过了那道象征龙门的高高门槛。

    就在卢临通过搜检,身影即将没入贡院甬道的阴影时——

    贡院高高的瞭望角楼阴影下,一道玄色身影静立。裴照。镇抚司指挥使,奉旨巡查此次大考。他身姿挺拔如孤峰,玄色蟒纹曳撒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目光锐利如鹰隼,习惯性地扫视着下方涌动的人潮,任何一丝异常都难逃他法眼。

    他的目光,曾短暂地掠过那个叫“卢临”的青衫少年。那少年身姿挺拔,步伐沉稳,在紧张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沉静。裴照的视线在他光滑的下颌和硬朗的脖颈线条上停留了一瞬一种极其模糊、几乎被岁月彻底湮灭的熟悉感,如同微风掠过深潭,只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瞬间便消散无踪。

    太久了。四年光阴,足以让一个惊惶的少女脱胎换骨。

    眼前这个“卢临”,气质、身形、乃至眼神,都与他记忆中那个在尸陀河边挣扎、锁骨下有着梅花烙、怀中藏着要命之物的官婢少女卢令仪,判若云泥!更何况,他当年只见过她狼狈至极的侧影和惊鸿一瞥,连清晰的面容都未及深记。

    裴照的目光毫无波澜地移开,落向别处。袖中,那枚紧贴腕骨的残玉,却在此刻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温热!他指尖微动,蹙眉凝神感应,那感觉却如幻觉般消失。是这贡院龙蛇混杂的气息干扰?还是…他心系《女户律》推进受阻的烦扰?他未曾深究,更未将这一丝异动与下方那个毫不起眼的青衫少年联系起来。

    咫尺之遥,命运之线交错而过,却互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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