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乐师住处,周沅韵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也被划了一道小口子。
她看着那抹血痕,想起玄昙手上的伤——真的是抄经所致吗?还是...他也曾像她一样,因为心神不宁而失手?
夜深人静,玄昙在禅房打坐。
那方绣着梨花的帕子被他洗净,却舍不得归还。月光下,他展开帕子,发现角落还绣着两个小字——"沅韵"。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仿佛触摸到了绣帕主人的灵魂。
忽然,一阵风吹开窗户,将帕子卷起。玄昙急忙去抓,却只抓住一角。丝帕在风中飘荡,如同一只挣扎的白蝶。
这一刻,玄昙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求不得苦"。
翌日午时,周沅韵站在藏经阁门前,手中紧握着那串念珠。她本该托小沙弥转交,却鬼使神差地亲自来了。
"周施主。"玄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沅韵转身,见他手持经卷,眉目如画。
"法师。"她递出念珠,"物归原主。"
玄昙接过,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腕:"多谢。"
两人一时无言。藏经阁内飘出淡淡的墨香,与周沅韵身上的梨花香交织在一起。
"法师手上的伤好些了吗?"周沅韵打破沉默。
玄昙抬起手,那方绣帕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素白绷带:"已无大碍。"
周沅韵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指节修长,是一双适合执笔握珠的手。她忽然想象这双手拨动琵琶弦的样子。
"施主精通音律?"玄昙忽然问。
"略通一二。"周沅韵谦虚道,"法师也对音乐感兴趣?"
"昨夜听到一曲,不似宫廷乐章。"
周沅韵心头一跳:"那是江南小调《梨花落》,我幼时所学。"
"《梨花落》..."玄昙轻喃,"曲调哀而不伤,很适合施主的琵琶。"
周沅韵惊讶:"法师听得出琵琶音色?"
玄昙目光深远:"贫僧出家前...也曾习过琴。"
一阵风吹来,卷起周沅韵的裙角。她下意识按住,却不小心碰倒了身旁的一摞经书。书册散落,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
"抱歉!"周沅韵慌忙蹲下收拾,却见那些批注笔迹凌厉,与佛经的庄重格格不入。其中一页《金刚经》旁赫然写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那为何佛有三十二相?"
她心头一震,抬头看向玄昙。后者静静站着,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那是贫僧的妄念。"玄昙的声音平静如水,"让施主见笑了。"
周沅韵将经书整理好,忽然鼓起勇气:"法师真的相信'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吗?"
玄昙沉默良久:"施主呢?"
"我不懂佛法。"周沅韵直视他的眼睛,"但若一切皆虚妄,为何我看到梨花会想起故乡,听到琵琶会心生欢喜,而..."她突然住口。
"而什么?"玄昙追问,声音微微发紧。
周沅韵摇头:"没什么。我该回去了,乐班还有排练。"
玄昙没有挽留。当周沅韵转身离去时,他忽然道:"施主昨夜拾到念珠时,可曾看到贫僧写在经书上的字?"
周沅韵脚步一顿:"什么字?"
" '沅韵'。"玄昙轻声道,"贫僧在抄写《妙法莲华经》时,无意中将施主的名字写了上去。"
周沅韵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法师,这不合规矩。"
"贫僧知道。"
"我是教坊乐师,法师是佛门尊者。"
"贫僧记得。"
周沅韵终于转身,眼中含着复杂的情绪:"那为何还要..."
玄昙望着她,目光灼灼:"因为贫僧忽然不明白,为何佛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却又许我们相遇。"
一滴泪从周沅韵眼角滑落。她匆匆拭去,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玄昙站在原地,手中念珠不知何时已断,菩提子滚落一地。他弯腰去捡,却听见身后传来住持的声音:
"玄昙,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