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禅房,玄昙换下湿衣,取出那方染墨的绣帕。
帕子已经半干,墨迹晕染成诡异的形状,像是一张哭泣的脸。他将帕子贴在鼻尖,依稀还能闻到淡淡的梨花香。
当夜,玄昙在佛前打坐。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他闭上眼默诵《心经》,却听见雨声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琵琶音。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琵琶声越来越清晰,弹的是一曲《长相思》。
玄昙的诵经声渐渐乱了节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玄昙睁开眼,发现自己不在禅房,而是一片梨花林中。
落英缤纷间,一个酷似周沅韵的女子跪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白衣男子
"下一世..."女子将额头抵在男子染血的唇上,"我定会找到你。"
男子抬起颤抖的手,抚过她眉间的朱砂痣:"记住...梨花落时..."
场景突然转换,玄昙看见自己手持利剑,剑尖滴血。面前跪着的正是那个酷似周沅韵的女子,她仰着脸,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解脱。
"动手吧,"她轻声说,"比活着分离强。"
剑光闪过,女子眉间朱砂痣处多了一个血点。漫天梨花突然变成血红色,纷纷扬扬落下...
"不!"玄昙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在禅房。
窗外雨已停歇,月光如水般泻入。他低头,发现手中紧握着那片从绣帕上掉落的梨花,帕角还沾着周沅韵指尖的血迹。
翌日清晨,玄昙眼下挂着青影去藏经阁领罚。小沙弥告诉他,明觉住持一早就被召入宫中讲经去了。
"法师,您的脸色很差。"小沙弥担忧地说,"要不要先休息?"
玄昙摇头:"不必。"
他跪在佛前抄写《楞严经》,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写到"心若清净,则一切清净"时,毛笔突然折断,墨汁溅在纸上,像极了昨夜的梦境中飞溅的鲜血。
午时,玄昙借口查阅典籍来到藏经阁偏室。这里有一扇小窗,正对着乐师们暂住的西厢。
透过窗棂,他看见周沅韵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正在修补昨日淋湿的琵琶。
阳光透过梨树照在她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她专注地调整琴弦,时不时拨动一两下试音。忽然,一根弦绷断,在她指尖划出一道血痕。
玄昙的手猛地握紧窗棂。他看见周沅韵将受伤的手指含入口中,眉头微蹙的样子与梦中女子重叠。
不知过了多久,周沅韵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向藏经阁的窗口。玄昙迅速隐入阴影,却听见她轻声道:
"法师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玄昙屏住呼吸。一只知更鸟落在梨树枝头,震落几片花瓣。周沅韵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低头调琴。
她弹起了《普庵咒》,一首本该肃穆的佛乐,在她的演绎下却多了几分缠绵之意。玄昙靠在窗边的墙上,闭目聆听。琴声如水流淌,他仿佛又看见了那片梨花如血的梦境。
曲终时,玄昙才惊觉自己脸上有湿意。他抬手擦拭,却发现那不是泪——藏经阁年久失修,雨水从屋顶渗入,正好滴在他脸上。
傍晚时分,玄昙在回廊遇见正在采集梨花的周沅韵。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法师的经抄完了?"周沅韵先开口,怀中梨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玄昙合十行礼:"尚未。"
一阵风吹来,卷起几片花瓣落在玄昙肩头。周沅韵下意识伸手想拂去,又在半空停住,缓缓收回。
"明日太后寿辰,我们要演奏《霓裳羽衣曲》。"她轻声说,"法师会来听吗?"
玄昙想起明觉住持的禁令:"贫僧...另有功课。"
"是吗。"周沅韵低头看着怀中的梨花,"那真是遗憾。"
又一阵风吹过,更多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周沅韵突然脚下一滑,玄昙本能地伸手扶住。她的腰肢纤细得不可思议,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温度。
两人同时僵住。
佛门戒律与世俗礼法如无形的墙横亘其间。玄昙先回过神来,迅速松开手后退一步:"施主小心。"
周沅韵的脸颊飞起红晕:"多谢法师。"
远处传来乐师们的呼唤声,周沅韵向玄昙福了福身:"告辞了,法师。"
玄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暮色中,几片梨花沾在她的发间,如同落雪。
回到禅房,玄昙发现掌心还留着触碰周沅韵时的余温。他跪在佛前,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案上放着那方染血的绣帕,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若真有轮回..."玄昙轻声道,"这一世,我们又会如何?"
窗外,最后一朵梨花在月光中悄然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