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娴捏着录取通知书，边角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转身时撞见潘安，他手里也捏着张通知书，红色校徽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是另一座外省城市的重点大学，地图上看，和她要去的地方隔着三条横向的铁轨。
“恭喜。”潘安先开了口，白T恤领口沾着汗渍，却依然挺括。他很高，站在人群里像根被校准过的标杆，肩线直得能当直尺用。林语娴承认他帅，像物理课本里精确的力学图示，线条利落，比例妥帖，是班里女生会在草稿纸背面画侧影的那种。但也就这样了，和欣赏橱窗里的模特没什么两样，目光落上去，转开，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整个高中三年，他们是两条被铁轨隔开的平行线。唯一的交集，是放学那段重合的路。
出校门左转，穿过种着老槐树的巷子，林语娴的车筐里总放着本习题册，潘安的书包侧袋露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遇上时，他会放慢脚步等她两秒，她也会捏着车闸把速度调缓些。
“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你用的动量定理还是能量守恒？”他踢开脚边的小石子。
“动量，”林语娴的车把轻轻晃了晃，“能量损失那块容易算错。”
“我用了能量，结果好像差了点。”他抬手挠头，指尖亮得像刚擦过的镜片。
“可能没考虑摩擦系数？”她低头看车轮碾过的地砖缝，声音轻得像风吹树叶。
对话总像这样浅尝辄止，像数学题里的辅助线，点到即止。林语娴高中三年没对谁动过心思，班里男生讨论球赛时她在刷题，女生凑在一起说谁喜欢谁时，她正对着化学方程式发呆。爱情对她来说，像还没学到的大学课程，遥远，且无关紧要。
她尤其不喜欢同城的恋爱，太近的距离会像没拉闸的电流，密不透风的接触让人发慌。小说里的同城同校同城异校恋爱，每天一起吃饭打水，连去图书馆占座都要挨着，最后却因为“他跟别的女生借了块橡皮”吵得不可开交。那种被压缩在同一空间的窒息感，让她本能地抗拒。
她总觉得，好的距离该像两座相邻的城市，中间隔着铁轨和河流，既能在想念时买张车票见面，又能在需要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像物理课上讲的共振，隔着合适的距离，才能产生最舒服的频率。
高考结束后的第五天，林语娴在巷口杂货铺杂货，遇见了潘安。他刚从邮局出来，手里捏着个印着远方城市名字的信封。看见她时，把信封往口袋里塞了塞，只露出个红色邮票角。
“去寄档案？”林语娴捏着块草莓味橡皮，包装纸被指尖捏出褶皱。
“嗯，”他点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橡皮上，“你也快寄了吧？”
“明天去。”她把橡皮往口袋里塞，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壳。
老槐树的影子落在他们脚边，被风剪得碎碎的。潘安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林语娴，有件事想跟你说。”
林语娴的手指顿了顿，杂货铺收音机里正放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我喜欢你，”潘安的目光落在她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耳垂上，“我们以后去的城市……离得不算近，但我想试试，你愿意吗？”
林语娴心里没什么波澜，既不惊讶，也不慌乱，像听到一道普通的物理题。她抬眼时，看见他耳尖泛着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突然想起物理老师在黑板上画的地图，潘安要去的北方城市和她要去的南方城市，中间隔着三条铁轨，直线距离867公里——不多不少，刚好是她觉得安心的距离。
林语娴悄悄和同学打听了下潘安的家境。独生子，体制内。虽然异地。但如果之后终究要回来。
林语娴把旧课本摞得整齐，那些话像数据刻进脑子里。潘安的运动鞋永远是新款，书包上的金属挂件闪着冷光，有次他掉了支钢笔，班长捡起来咋舌说“这牌子一支顶三支英雄”。这些细节像拼图，凑出“安稳”的轮廓——867公里需要车票、住宿费、见面开销，这些对潘安来说，显然不成问题。
更重要的是，这867公里像道天然的安全线。她可以在他的城市逛陌生的街，也可以在自己的学校泡图书馆，不用担心迎面撞上的尴尬，不用应付“为什么不一起吃饭”的追问。像两颗沿各自轨道运行的行星，保持着舒服的近日点和远日点。
第七天下午，林语娴在老槐树下等潘安。她拿着两瓶冰镇汽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他看见她时，脚步顿了顿，快步走过来。汽水在她手里轻轻晃，像装着半瓶星光。
“给你的。”她递过一瓶。
林语娴拧开瓶盖，气泡“滋”地冒出来，带着凉意。“潘安，”她看着他被风吹乱的额发，“你上次说的事，我想好了。”
他握着汽水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像攥着份没拆的试卷。
“我答应。”她喝了口汽水，柠檬味的清爽漫过舌尖，带着恰到好处的甜。
潘安的眼睛突然亮了，像黑夜里亮起的站台灯。“真的？”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的雀跃藏不住，“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太远了。”
“不会，”林语娴摇摇头，看着地上交错的树影，“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风穿过巷子，卷起几片槐树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边。林语娴捏着冰凉的汽水瓶，想起物理课上的实验——两个摆长相同的单摆，隔着合适的距离，才能在共振中彼此呼应，既不干扰，又不疏离。
潘安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那……开学前，我请你去看场电影？”
“好啊。”林语娴跨上自行车，脚蹬轻轻一转，车轮碾过片槐树叶，发出细碎的脆响。
车铃清脆地响起来，她往巷尾骑，听见身后潘安的脚步声跟上来，不快不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即将延伸向不同城市的铁轨，起点交织，终点却各自奔向远方，带着种笃定的平静。
远处火车鸣笛声隐隐传来，林语娴抬头望天空，云朵正慢悠悠往南边飘。她知道，867公里外的天空下，也会有同样的云飘过潘安的城市。这样想着，心里突然安稳，像解对了一道物理题，所有的力都找到了平衡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