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车窗时,江瑀正把最后一个行李箱塞进出租车后备厢。省内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被他折成小方块,塞进牛仔裤口袋,边角硌着胯骨,像块没焐热的石头。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数天花板的裂纹。数学最后两道大题的空白,像两张咧着嘴的嘲笑,最终把他钉在了这所离家三百公里的学院。而林语娴的名字,出现在南方一所大学的录取名单里,潘安则去了北方的名校——一南一北,像被地图上的经线劈开,遥遥相望。
他终究没敢把那封写了又改的信递出去。最后一次在高中校门口遇见她,她正推着自行车和潘安说话,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层浅金。潘安很高,隔壁班的班草。他认识。他再次确信自己的眼光,连班草都在意的女孩子。白T恤的领口被风吹得轻轻晃,是那种连站着都像在发光的男生。江瑀躲在卖冰棍的遮阳伞下,看着他们一个推车。一个走路,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像被胶水粘住的两张纸。
开学第一周,江瑀在食堂排队时撞见了高中隔壁三班的赵磊。对方端着餐盘往角落走,看见他时眼睛一亮:“江瑀?你也在这所学校?”
江瑀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手里的餐盘晃了晃:“嗯,你呢?”
“我在电子信息与技术学院,”赵磊往他旁边的座位一坐,扒了口饭。
尽管高中时并不是一个班的,是隔壁班的。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江瑀有自己的人脉打探林语娴的消息。他知道她去了哪个学校,知道了她和潘安刚毕业就确定关系。毕竟。八卦永远流传得最快。
“同学,帮忙抬下箱子?”
女生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江瑀抬头,看见个扎高马尾的女生,额前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她正踮着脚够后备厢,白色帆布鞋的鞋带散开了,拖在地上。
“我来吧。”江瑀伸手接过箱子,意外地沉,“装了什么?”
“书,还有我妈塞的酱菜。”女生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叫苏晓,外语系的。你呢?”
“江瑀,车辆工程。”他把箱子放进宿管站的行李堆,转身时,看见苏晓正弯腰系鞋带,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和林语娴高中时的样子,有七分像。
新生联谊会上,苏晓坐在他对面,手里转着个玻璃杯,橙黄色的果汁在杯壁上划出弧线。“听说你高考差几分就上一本了?”她眨眨眼,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
“嗯,数学砸了。”江瑀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
“我也是,”苏晓吸了口果汁,“本来想报省外的学校,结果差了十分。”她顿了顿,突然笑了,“不过这里挺好的,食堂的糖醋排骨比我家楼下的好吃。”
江瑀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了。
那天晚上,苏晓约他去操场散步。她穿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风掀起裙摆的一角,像只展翅的蝴蝶。“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她歪着头问,路灯的光落在她眼里,亮晶晶的。
江瑀摇摇头,看着跑道上慢跑的人群:“没有,就是有点累。”
走到看台边时,苏晓突然停下脚步:“江瑀,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江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看着苏晓亮晶晶的眼睛,像看见多年前的自己,躲在教室后门,看林语娴低头刷题的样子。
“是。”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发紧。
苏晓笑起来,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心很暖,带着点护手霜的柠檬味。“我也是。”她说。
确立关系后的第一个周末,他们去逛学校附近的商业街。路过一家文具店时,江瑀看见玻璃柜里摆着的钢笔,突然想起林语娴高中时用的那支。
江瑀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苏晓凑过来看:“怎么了?看到喜欢的笔了?”
“没什么,”他锁了屏,把手机塞回口袋,“想给你买支笔。”
苏晓挑了支天蓝色的钢笔,笔帽上有只小猫的图案。“这个好看。”她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影子。
回去的路上,苏晓一直在说下周的英语演讲比赛,江瑀偶尔应一声,脑子里却反复出现同学说的话——“一个南一个北”“车票钱不少”“潘安家条件好”。他掏出手机,把相册里那张偷拍的林语娴的照片删了。照片里的林语娴站在高中教学楼前,穿着蓝白校服,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却笑得很亮。
“在看什么?”苏晓凑过来,好奇地问。
“没什么,”江瑀锁了屏,“在想给你买的那支笔好不好用。”
苏晓笑着捶了他一下,转身往前面的饰品店跑。江瑀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扎得高高的马尾辫在风中摇晃,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就像解不出的数学题,换种思路,或许能得到另一个正确答案。
远处的篮球场传来欢呼声,混合着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构成了一幅热闹的校园夜景。江瑀加快脚步,追上苏晓,重新牵住了她的手。这一次,他握得很紧。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高中同学发来的林语娴的最新动态。
江瑀低头看了眼苏晓的笑脸,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有些风景,注定只能远远看着,而身边的人,才是该握紧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