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的恒温系统总保持在22℃，湿度计的指针稳稳地指在45%——这是最适合小提琴存放的环境。楼晚柠站在调音台前，指尖划过“月光”的指板，檀木的纹路被多年的演奏磨得光滑，像覆盖了一层温润的包浆。

    搬来别墅的第三天，她终于有勇气打开琴盒。

    前两晚总在失眠，走廊里沈砚之书房的灯光、厨房留着的暖黄壁灯、甚至他偶尔下楼时轻得像猫爪落地的脚步声，都成了扰乱心神的因素。直到今天下午，佣人说沈砚之去邻市出差，要明天才回，她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弓毛落在弦上，发出第一声试音时，楼晚柠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月光”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的成年礼。意大利老琴师手工制作，琴身的虎纹在光线下会流动似的变幻。她带着它在伯克利的琴房里熬过无数个深夜，带着它站在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中央，它见过她的荣光，也藏着她的狼狈——比如此刻，她连最简单的音阶都拉得磕磕绊绊。

    楼家出事那天，她正在排练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接到母亲电话时，弓子猛地打滑，琴弦断了一根，琴身撞在谱架上，磕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后来沈砚之找人修复时，特意嘱咐不用填补得毫无痕迹，“留着点念想，也算陪她走过这一程”。

    那时她还不懂，这道裂痕，其实更像一道疤，提醒着她如今的处境。

    拉到第三页乐谱时，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楼晚柠放下琴弓，才发现自己忘了开顶灯，只有琴房角落的一盏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线漫过琴身，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极了老宅琴房的黄昏。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晚风带着玉兰花苞的淡香涌进来，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几声夜莺的啼鸣。别墅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这种安静让她想起小时候——父母忙着公司的事，沈砚之去外地读大学，她一个人在老宅练琴，也是这样，只有琴音和风声作伴。

    只是那时的安静里，藏着对未来的憧憬；而现在的安静，却裹着一层化不开的迷茫。

    “这里的松香，是你常用的牌子。”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楼晚柠浑身一僵。她猛地回头，看见沈砚之站在琴房门口，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你不是说明天才……”

    “事情提前结束了。”他走进来，目光落在调音台上的小盒子上，“上次见你在演奏会后台用这个牌子，就让人备了些。”

    那是一盒意大利产的高级松香，价格不菲，她确实只用这个牌子。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他面前用过，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连这种细节都记得。

    “谢谢。”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琴弓的握把。

    沈砚之没再说话，只是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她。落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看不清表情，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楼晚柠觉得有些不自在，重新拿起琴弓：“我还要练琴。”

    言下之意，是请他离开。

    他却像没听懂似的，目光落在“月光”的琴身上：“这把琴的音色，比以前沉了些。”

    “嗯？”她愣住了。

    “就像人受了委屈，声音里会带着点哽咽。”他走到她身边，指尖悬在琴身上方，没敢真的碰，“但底子还在，好好养养，能回到从前的状态。”

    楼晚柠的心猛地一颤。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琴的声音和她的心情联系在一起。连她的恩师都只说“技巧未失，只是少了点灵气”，只有沈砚之，这个不懂乐理的商人，却精准地戳破了她的伪装。

    “你不懂琴。”她别过脸，声音有点闷。

    “但我懂你。”

    他的声音很轻，像晚风拂过琴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楼晚柠猛地抬头看他，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她读不懂的温柔，像月光落进深潭，漾起圈圈涟漪。

    空气仿佛凝固了。落地灯的光晕里，能看到漂浮的微尘，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能听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之先移开了目光，转身往门口走：“不打扰你练琴了，记得早点休息。”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说：“厨房炖了银耳羹，凉了就不好喝了。”

    门轻轻合上，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楼晚柠握着琴弓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刚才他站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松木香气。

    她重新举起琴弓，却怎么也拉不出声音。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了上来，银辉透过玻璃窗落在琴身上，“月光”的虎纹在月色下流动起来，像有了生命。楼晚柠看着琴身倒映出的自己，忽然发现，原来有些规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悄松动了。

    就像此刻琴房里的月光，明明该是清冷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