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漪也驻足一瞧,还真是!这样的马车,堪称华丽张扬,一路走过来,也不曾见到过一辆。
古时的马车都有规格制度,不同等级官员匹配不同数量的马。像这样四匹骏马拉的车,最起码是三品以上,多半不是扬州城里的。
什么样的人会乘这样的车,到香露铺子里来?
林芷漪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唯恐惹上事情。却见林芷沅已然迈过门槛,黛玉也紧随其后。
铺子宽敞明亮,足有五间铺面那么大。有不少小姐丫鬟正在挑选胭脂水粉。黛玉指了指,林芷漪顺着看过去,见香露摆在专门的一侧。
一个身穿鸦青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与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拍案理论。
“你这也配叫扬州城第一胭脂水粉铺吗?让你拿出镇店之宝,就这么些普通货色?”
掌柜面露难色,连声致歉:“公子,本店真的就这么多了。实在不行?您要不别处看看去?”
那公子眼一瞪:“你这都最大了?让我上哪个别处?”转而不耐烦地一挥手,“哎呀!给你三天时间,给我配一瓶香露出来!”
掌柜的瞠目结舌,有苦说不出,连连摆手道:“我说公子!您就是把我杀了,我也做不出您那样要求的香露啊!你说要牡丹、玫瑰、桃花儿,我一准能给您配出来。可您说什么下雪天!这……这根本配不出来嘛!您要不告诉我,要用什么样的花、木、果,才能炼出来?”
“废话!我要知道是用什么配出来的,还来找你?银子!不会缺你的!”少年将一锭金元宝从怀里取出,拍在案头上。
掌柜直勾勾盯着那元宝,咽了咽口水。钱谁不想拿?可事儿也不好办啊!
店铺内的其他人已然停下手中物品,纷纷打量过来,对着少年的背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黛玉也鄙夷地白了对方一眼,林芷漪猜测此人多半就是门口那辆马车的主人,大抵是什么大官家的公子。
她轻轻拉了拉黛玉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一起离开。随后又轻声叫上林芷沅,离开了万妍阁。
“三位姑娘留步!”
林芷漪一怔,刚刚那嚣张气焰的年轻公子已然几步绕到门口,拦住了她们三人去路。
在看清两张芙蓉面后,冯紫麟顿时心下一凛,都说扬州出美人,起初他不信,今日竟叫他遇见两个!啧啧!
嗨!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在瞎想些什么!
冯紫麟正了正衣冠,郑重其事地道:“某姓冯,方才三位路过时,其中一位姑娘的香露甚是清幽。敢问是从何处得来,可否告知冯某?”
林芷漪与黛玉面面相觑,竟然是为了这个而拦住她们。看来她的香露,还挺受欢迎。
“并不是在哪处香露铺子买来,只是我闲暇时随意做来于姐妹间消遣罢了。”
冯紫麟十分惊讶,自己在扬州城寻了多家胭脂香露铺,皆未能寻到满意的。方才觉得这香味独特,没想到竟然是她自己做的。
他不大信,挑了挑眉,“姑娘可还有多余的香露?冯某愿重金购得。”
林芷漪想道:除了赠与黛玉的烟雨茉莉,空间里有不止一瓶存货,其余的都仅有一样。自己今日出门喷的是北国雪松,和自己送给黛玉的烟雨茉莉系出同门。
但气味更加干净悠远,仿佛走在雪后初晴的庭院,闻到青松的味道。她倒不觉得这支香只适合冬季,其实一年四季都很适合的。
她在想,要不要卖个高价?高价会不会对她空间财富值的积累有正面影响。
在一旁的黛玉,见林芷漪似乎有犹豫,以为她是不想割爱,又畏惧眼前的人而迟迟不敢开口。于是便替她婉言拒绝道:“我姐姐没有多余的香露,还请见谅。”
冯紫麟登时不乐意了,挺直了胸膛,昂首说道:“你可知,我乃金……”
话未说完,站在身旁的属下暗中碰了碰冯紫麟。
冯紫麟深吸了一口气,将想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不说却心下更觉憋闷,于是便拍了拍佩刀,改口称道:“姑娘可是担忧我吃白食、白要你们的东西付不出银子?放心,金子管够!”
同样的话,短短时间已然听到了两遍。可见此人平日里便多嚣张狂妄。黛玉却轻笑一声,“巧了,金子我家姐姐也不缺。她家的四壁皆为金砖所砌,玉石为地、珍珠作帘。”
“你……”冯紫麟知道眼前的少女是在故意拿话噎他,偏他还得求人,一时反驳不了。
林芷漪忍俊不禁,真不愧是林妹妹,这样一张巧嘴,看来今日是兵碰秀才了。
她倒也不想弄得都难堪,于是便对冯紫麟道:“这位公子,你要的香露,我家中是有的。你可遣人随我去取。至于价么?”她想了想,会心一笑道:“自然是不能白给,不过也不讹你。不知万妍阁最贵的香露值几许?”
冯紫麟一愣,旋即转身拍了拍掌柜桌案,“周掌柜,问你呢?”
周掌柜看了半天热闹,正瞧得新奇起劲,冷不丁被一问,顿时一激灵,赶忙翻了翻账簿道:“额,最贵的香露是空谷幽兰香,一瓶五十两。”
林芷漪:“好,那我就要五十两。”
冯紫麟爽快答应。
“不过,我与我妹妹今日是出来街市上转转,公子恐怕得等候些时辰。”
“无妨!”冯紫麟不以为意。
如此,林芷漪便同他点点头,带着黛玉和沅儿一道出了万妍阁。
经过门口那辆宝蓝色华贵马车时,黛玉的脚步顿了顿,杏眼瞥了过去,轻声埋怨道:“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样一人?简直浑身铜臭之气。还是个鲁莽不讲理的。你方才缘何答应给他?”
林芷漪也回头望了望,见那人正大摇大摆走出来,确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你瞧他,多半是个武将之子。有道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就怕不给他,他反倒纠缠过来。你看周掌柜被他缠的!”
黛玉抿嘴一笑,“也好!早知道方才就该让你多诓他些银两。”
“我可不是奸商!”林芷漪同黛玉说笑,向沿街的其他商铺走去。她朝身后望了望,果然那人和随从,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倒也不算失礼。
天色向晚,林芷漪和黛玉方回了府。
待回到自己住处,她借口更换衣裳,悄悄进随身空间一看:果然货架上又多了两排北国雪松。同时,制作间的灯也亮了。不过门还是未开。
林芷漪舒心一笑,看来又解锁了一样。
冯紫麟的马车停在外头不远处,掀起帘子看向大门,喃喃自语道:“怪不得妮子说话那般刁钻,原来是御史林如海的女儿。”
“大人何不进去?”
冯紫麟摆摆手,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不必了。说起来,我爹和林如海也是认得的。你刚刚提醒的对,出门在外,没必要节外生枝。拿到想拿的东西就行了。”
此番出行,甚少人知道他是陪同淳亲王出来的。
淳亲王璟荣是圣上的兄弟。
当年夺嫡,先太子和其余几位皇子死得死,囚禁的囚禁,如今除了几个异姓王爷,纯正皇家血脉的王爷所剩不多。其中属淳亲王与圣上关系最好。
只因淳亲王自小便如女子一般,喜爱胭脂香露,尤其是香露,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其余文韬武略一概不喜,时常惹得先帝不快,早早断言此子无用。
而恰恰是这“无用”,不经意间保全了他。
等了一会儿,从门内走出来一人。正是府上的大管事傅安。
傅安出来前,心里隐隐责怪林芷漪,不该惹一些不相干的人。姑娘家的香露,与陌生男子有来往,传出去必定不好听,直言拒绝便是。
待看清门口停驻的马车时,傅安心中顿时了然。这不是扬州城的官员,只怕有来头。
傅安到马车前,恭敬道:“林府管事傅安,按我家老爷意思,带东西来给公子。不知公子怎么称呼?若不赶路,我家老爷请阁下进去喝茶小坐。”
冯紫麟懒洋洋地半掀开帘子,接过傅安手中的香露,打开闻了闻,的确是刚才在万妍阁闻到的那种。
他松了口气,这下可以交差了。
他将准备好的银子给了傅安,道:“赶路,喝茶就不必了,多谢!”
傅安望着马车扬长而去,垂首若有所思。只觉马车内的人瞧着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刚要进去,突然捶了下掌心,“是他呀!”
五十两银子交到林芷漪手上时,沉甸甸的重量让她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真切感受到了财富带来的喜悦。
因为是傅安让张万家的送过来的,自然避不开乔氏。
见有这么多银两,还未清楚来龙去脉的乔氏吓得花容失色,赶忙问女儿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芷漪宽慰乔氏,解释道:“我与玉儿、元儿逛街市,在一家香露铺子碰巧遇到一人。此人急切想寻一种香,可巧女儿有,于是便应下。回府后托傅管事送过去,对方按约定给了银两。”
“那也不能这么多啊!这香露不过是你自己手作,对方需要,你给他便是,何必要收人财物?这与奸商行径何异?而且你一个姑娘家,何故掺和一个陌生男子的事情?”
乔氏是个好脾气,甚少发这么大的火。眼下又是在别人家里,没想到一向省心的大女儿,竟然会惹这样的事情。不由又气又急,红了眼圈。
王妈妈和张万家的皆好言相劝,道:“大姑娘年纪还小,也是好心,只思虑欠妥了。”
在回来的路上,林芷漪便猜到乔氏会发火。以乔氏的良善性子,和一贯秉持的读书人气节,鄙夷她这种做法,也在意料之中。
是以并不羞恼,反倒娓娓道:“娘先莫气。想来刚才在府门外,傅管事已经见到那马车主人了。”
张万家的受傅管事所托,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是以点了点头。
“此人年纪不大,左不过二十不到。乘坐的马车却是四匹棕马所拉,宝蓝银纹顶,四角缀有金铃。身带佩刀,在店铺内与掌柜不依不饶地争执,要求交出东西。我们不过路过,他便拦住去路。女儿想,这人应当是个惹不起的。”
乔氏眼皮一跳,她早年跟随林砚秋在京城,也和贵妇们交际应酬过。这样的马车规制,起码得是三品以上。身带佩刀,多半是武将。
年纪这般轻,又行事张扬,难不成是金吾卫?
京中高官武将,爱把儿子塞到金吾卫,作为天子近臣,名义上责任重大,实则危险小,又风光。多半长相仪态优越,充当皇家脸面。
出门在外,那极有可能是替皇家人做事。
乔氏心中虽有疑虑,火气却渐消褪。
的确惹不起。
“女儿想,那人行事嚣张跋扈,若是不给,对方也会不依不饶跟到御史府上来。到时候闹得更难看。”
“那为何要他五十两,给他便是!”
林芷漪嫣然一笑,“娘!女儿怎可和陌生男子私相授受呢!买卖确是你情我愿!而且是傅管事卖给他的呀!至于价格嘛!”她眨眨眼,“买的人觉得值,那便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