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沈枫死死攥着衣角,身体绷得僵直,破碎不堪的呜咽阻在喉间,他跌跌撞撞扑至沈母身旁。
沈槐看着这一幕,低垂下头。
昨日,陆君越登门退亲,她还依偎在母亲怀里,画面如此鲜活。今时却已是阴阳两隔,她甚至来不及将她恢复的消息告诉母亲。
单薄的肩无声颤动,泪水决堤,顺延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一点一点将地面浸湿。
“小姐,现在怎么办啊?”舒兰惊魂未定、茫然无措地发问。
沈槐回过神来。
如今母亲遭遇不测,父亲未归,作为嫡长女,下人们眼中的主心骨,她不能放任府中混乱,强忍悲痛,她伸手将泪水重重抹去。
声音不高,但很有分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所有嘈杂。
“青玉,去寻管家,让他派个信得过的小厮给父亲传话,在父亲回来之前,封锁住关于母亲的一切消息,任何人不得离开将军府,违者军法处置。”
“青檀,将嬷嬷和舒兰带到隔壁厢房,守好这道门,除了父亲谁也不许进出。”
得了吩咐,青玉、青檀领命离去。
沈槐转头看到如同石化的沈枫,声音放软:“小枫,你跟我过来。”
听到声音,陷入沉痛之中的沈枫缓缓转过身来,喃喃道:“阿姐……”
他的声音充满了脆弱、无助与茫然。
沈槐深呼一口气,走近沈枫,在他身旁蹲下:“小枫,我心中与你一样悲痛,可眼下母亲死得蹊跷,在父亲回来之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于悲伤之中。”
“阿姐……”小小少年把头埋入她的肩头,痛哭出声。
沈槐捧起他那张同样被泪水濡湿的脸,面色沉痛道:“如今嬷嬷神志不清,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我问过舒兰,如她所言,母亲昨夜就寝时并无异样,只遣了她和嬷嬷在外面守着,今晨到了早膳时分,她在外布膳,听到嬷嬷仓惶的惊叫连忙进房察看,这才发现母亲已经遇害。”
沈枫哭声渐弱。
沈槐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观房中并无异样,唯一有异的是母亲的死相与颈间那诡异梅花,你还记得今晨你与我提及的那桩怪谈吗?母亲的死可能与之有一定联系。我现在需要你将回京路上听到的那桩怪谈再讲一遍,仔仔细细、毫无疏漏地把你知道的所有细枝末节讲清楚,你能做到的,对吗?”
情绪得到短暂宣泄,沈枫将自己从悲痛的情绪中强行抽离,张口将怪谈始末道出。
一个月前。
城西李员外府邸,偏院。
狭小破旧、陈设简素的院落中住着李府庶出的小姐,李员外的女儿李月柔。
伺候李月柔的贴身丫鬟叫小梨,她如往常一般,在天光微亮时轻轻推开了自家小姐的房门。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小梨轻手轻脚地支起窗后,才走到床前缓缓掀起帐幔,声音细细软软地唤小姐起床:“小姐,该起身了……”
下一刻,她惊慌失措地朝后退去,身体撞上架上的铜盆,“哐当”一声,铜盆砸落在地上,温水泼溅而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惊叫从她喉间发出。
床榻之上,李月柔静静地躺着,姿态安详得近乎诡异。
青丝如瀑散落在素色的枕上,一张清秀却总带着几分怯懦与郁色的脸庞,此刻竟红润饱满,双颊泛着健康的桃晕,唇色甚至比平日精心妆扮过后还要娇艳几分。
她双目轻阖,唇角含笑,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寝衣,领口微敞。
她的右手手腕内侧生出一株栩栩如生的红梅,枝干遒劲,与她腕骨处一道陈年的烫伤疤痕交错在一起,透着令人感到惊悚的诡异。
窗扉紧闭,屋内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迹象,妆台上廉价的脂粉敞开着,一支素到极致的银簪静静侧在一旁。
空气中,除了打翻的水汽,还弥漫着浓郁的甜腻冷香,初闻似梅,细嗅之下却透着腐朽的腥气与阴冷的土味。
瘫软在地的小梨浑身抖如筛糠,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盯着小姐手腕上那株妖异的红梅,眼球因极致的恐惧而暴突。
消息像瘟疫般在死寂的李府后院传开,管事嬷嬷强作镇定地赶来,只看了一眼,便面色惊惶地踉跄后退。
“去……去禀告老爷和夫人……”她哆嗦着身子,声音抖得不行。
“就说……就说三小姐得了急病,殁了。”
她不敢提那红梅,更不敢提那诡异的死状,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庶出小姐的死亡在这深宅大院里传开,荡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李员外闻讯而来,只在门口远远瞥了一眼,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与憎恶。
“既是急病暴毙,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了,找口薄棺,速速送到城外家庙,就不必停灵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充满凶戾。
面对下人们的低声议论,他更是放出狠话:“嘴巴都给我闭牢了,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若是让我听见谁在外头嚼舌根,仔细你们的皮!”
李员外匆匆离去,偏院很快被仆役们草草清理。
按着李员外说的,李月柔被一块粗糙的白布盖住,塞进一口薄棺里。
没有哀乐,没有亲友吊唁,甚至没有一场像样的法事,被几个神色惶惶的下人抬着,悄无声息地从李府最不起眼的角门送出,运往城外人人都嫌晦气的家庙里。
最后,还是李月柔的贴身丫鬟小梨克制住恐惧,顾念着李月柔对她的好,花光自己所有的积蓄,寻了一名仵作偷偷潜入家庙验尸,想帮李月柔找出凶手。
只可惜没任何发现有用线索不说,还让李员外知晓,连同那验尸的仵作一起叫人乱棍打死,被扔进了乱葬岗里。
自此,府内丫鬟仆役人人自危,实是害怕便四散奔逃,这事也就彻底传开了。
传闻都说是妖物作祟杀了李月柔。
李员外的夫人一直都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就觉得府邸沾染上了不好的东西,成日里在李员外耳边念叨,李员外一家没多久便举家迁走了。
从沈枫口中得知事情始末,沈槐陷入长久的静默。
女性,悄无声息地于房间之中暴毙,生长于肌理之上的红梅,还有那红润的面庞……
相似的地方太多,不可能是巧合。母亲的死与李月柔的死之间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样如出一辙的手法,凶手应是一人。
可母亲日日诵经拜佛,从未与人交恶,她与那李员外家的女儿到底有何相干?她们身上有什么是凶手所能图谋的呢?
对此,沈槐实在是没有任何头绪。
沈枫突然凑了过来,鼻子抽动:“阿姐,你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沈槐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嗅了嗅,好似是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她猛然怔住,想到了弟弟口中所说的故事怪谈,其中也提及一股初闻似诱人花香,再嗅却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土腥味的奇异冷香。
可按照说辞,房中应是花香浓郁,为何母亲的房中淡淡的?
蓦然,沈槐的眼神扫过窗扉,她眼神暗了下来,正色道:“小枫,去把窗户关上。”
支着窗的横条被沈枫放下,空气困于屋内,花香渐浓,沈槐在屋内游走,在花香最浓的地方止住脚步。
她凑近。
甜腻的气味窜入鼻中,心口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体内的力量在痛苦的催化下疯狂涌动,无数记忆碎片于脑中重合,组成一幅完整的画。
画中是一只化作人形的梅花妖,长着孩童的脸,面目狰狞着,右眼上方有着与母亲颈间一样的红梅印记。
猎灵的本能被激出,沈槐眼睛亮起,一枚小小的霜花映在瞳孔里,她终于完整捕捉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如枯木腐烂般的气息。
阴冷恶臭,如同毒蛇盘踞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沈槐被刺激得干呕起来。
“阿姐,你怎么了?”沈枫看向有着明显异样的她,面色焦灼。
沈槐强压恶心,向弟弟描述她觉察到的一切:“是梅花妖杀了母亲,我感受到了它的气息。”
“梅花妖?”沈枫惊诧困惑。
“自从那块玉珏融入我身体以后,我脑中时常会浮现出一些奇异画面,画中之人说我是猎灵一脉的传承者,说我是天生的猎灵师,可我什么也不记得。”
“猎灵师?”
“我总能感知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话没说完,脑中又是一阵刺痛,无数画面浮现,一幅幅连在一起,是古老的沉吟。
“完整的属于你的被封锁的所有秘密,找到它,你就会得到答案。”
“完整的属于你的被封锁的所有秘密,找到它,你就会得到答案。”
“完整的属于你的被封锁的所有秘密,找到它,你就会得到答案。”
……
画中人重复着同一句话,话音反复回荡在沈槐的脑中。
“你是谁?什么秘密?我要找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