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天气突然变得有些异常,窗外开始刮风,宿舍外的树在狂风中疯狂摇晃,印在窗子上,就像癫狂的鬼影。
随即开始打雷,伴随而来的是瓢泼的大雨。
宋屿白看了下时间,是十二点。
她把宿舍的窗关紧,又将米色的窗帘拉上,隔绝掉外面躁动得吓人的世界。
从典当行回来时,宋屿白顺便买了新的热水壶。她用热水泡了一杯热可可,可可的温度、香气,搭配宿舍里偏黄的灯,暂时打造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空间。
在这样的空间待了一会儿,宋屿白才逐渐找回了更多勇气。
事实上,从典当行带着光盘回来时,宋屿白就感到了不适,迟疑、紧张、隐隐的预感,一切都让她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宋屿白喝了一口热可可,深吸口气,终于将光盘放进了电脑里。
里面只有一个冗长的视频。
宋屿白点开了它。
镜头是摇晃且不够清晰的,显然视频是制作者随手拿手机偷录下来的。
这是一份采访的合集,里面有些人宋屿白不认识,有些人有些眼熟,有些人却是认识的。
一段一段的采访,拼凑出一个一个细节,就像所有碎片组装在一起,才能勉强看到所有事情后的那张网、那只手、那个黑影。
第一个人,宋屿白见过但并不算认识,是和宋家、徐家同住一个小区的阿姨,平时常在小区组织那些阔太太们一起聚会。
“最开始说起徐家那小子和你妹妹走得近的是谁?我倒是不太清楚……我的话是从魏阿姨那边听来的,她好像是听她小儿子说的……对啊她小儿子小小一个倒是蛮喜欢打球的,偶尔球场上能看到徐家那小子教这小家伙打球呢。”
宋屿白想起,在所有事情的最初,因为在祝老爷子的生辰宴上欠了徐妄燊一个人情,她不得不请徐妄燊吃饭,最后却阴差阳错变成了参与了A班的聚餐。
那次聚餐上,徐妄燊抽到大冒险,需要找人表白,他选了她,而她借口避开,并选择了和他拉远关系。
之后就发生了她与宋家的争吵,而在她需要的时候,徐妄燊突然出现,令她说出了尘封的幼年阴影,并给了她一个拥抱的安慰——这件突发的事件,重新拉近了她和徐妄燊的距离。
这也是她最初开始信任徐妄燊的原因。
接着是一个酒保:“聿临哥,我说这些可不是偏袒你,那天绝对是那个姓徐的小子故意挑衅你,包括他暗示他和你妹妹的关系,明显是想激怒你啊!”
随即是宋聿临的接话,煞有其事:“本来我没那么生气的,可我妹妹真的被野小子拐走了,我怎么能不生气,当然要加强对我妹妹的管理了。”
加强对她的管理……
宋屿白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时候的事,感受到一阵恶寒——难道,这才是她被宋聿临跟踪恐吓的直接导火索吗?
酒保义愤填膺的样子不似作伪。
宋屿白无意识地开始发抖,难道即便如宋聿临那样的恶劣行为,也只是织网人预料之中的一个环节吗?
再接下来又是一个陌生的人:“对啊,我看到了,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原来她是你妹妹啊。有一次——我记得是礼拜五吧,她从车站走回家的时候,有个小男生跟着她呢。那个小男生长得也很好看,就是面相偏邪性,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有点吓人呢。那个小男生一直跟着那个小姑娘,小姑娘可能是感觉到了,后面直接跑起来了。”
那是宋屿白最初意识到被人跟踪时的事。当时她害怕极了,以为这是宋聿临短信轰炸外的另一种恐吓,于是头一次拨打了徐妄燊的号码。
那是她第一次真的想要向徐妄燊求助。
宋屿白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了,难道最初的那次跟踪,根本不是宋聿临的人吗?
再往后,是宋屿白认识的人,她高三时同级不同班的一个同学。
“对啊,宋屿白和徐妄燊的绯闻一直很多,不过真正开始严重,应该是他们演了那个话剧之后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之后大家都说他们真的在一起了,本来宋屿白演了那个话剧以后好多男生都蠢蠢欲动想追她呢,但好像没几天他们都没动静了,我印象里那些男生甚至看到宋屿白就绕道而走,跟被谁恐吓了一样……谁传他俩真的在一起的?我不知道啊,最开始好像就是字母班那边传过来的吧?”
宋屿白怔了怔,明白过来话剧表演后她变得受欢迎却一夕之间又被打回原形、甚至孤立比从前更甚的真正原因。
原来如此……
大脑一阵阵的眩晕,可心却在震惊中慢慢趋于麻木。
视频里还包含了很多零零碎碎的采访,指向更多细节背后的真相。
可宋屿白已经没耐心看了,她几乎已经猜到了所有。
她快速拉完了整个视频,然后跟卸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靠坐在椅子上,茫然看着播放软件停留在播放完毕的界面。
会是宋聿临故意编造的采访吗……
宋屿白摇了摇头做出了判断,也许有刻意的成分,但显然,这个采访基本上只是在还原过往所有事的真相。
一切、一切都是精心谋划好的。
每一次对徐妄燊交托信任、拉近关系,都有一个起因,可那些起因,却是人为设计的。
她遭遇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是他在推波助澜!
她以为的救世主,根本就是幕后真凶本人!
甚至那些非节点性的事件,最初答应请他吃饭,被迫参与徐妄燊的班级聚餐,在询问之下说出幼年的回忆,在同学们面前与徐妄燊拉近了距离,被迫陪宋聿临逛街时徐妄燊突然的出现,被宋聿临的朋党跟踪时徐妄燊突然的出现,莫名其妙与徐妄燊共同演绎了一场爆炸性话剧的起因……
所有的事情都是徐妄燊在主动,抑或诱导。
几乎可以肯定,前几天那场事故,果然也只是徐妄燊计划中的一环,为了让她不再怀疑他,他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哪怕是对待他自己,他也十足狠心。
想来那个似乎有些眼熟的箱型车司机,应该是徐家的人,也许在一些场合她曾瞥到过,于是才会在看到监控录像时,感受到眼熟。
宋屿白终于彻底明了,从最开始,她就踏进了一张精心布置、处处诱哄的蛛网。
突然一声巨响,是打雷愈发激烈了,闪电的白光划破午夜的天空,那亮光将窗外癫狂摇晃的树影印到了米色的窗帘上,仿佛皮影戏正在上演一场鬼片。
温馨的米色窗帘也因此变成惨白色。
宋屿白却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对癫狂的天气一无所觉。
她浑身充斥被欺骗、被操纵的恐惧和愤怒,她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恶心。
手抖、冷汗、反胃、心跳如雷。
情绪的激荡让宋屿白开始生理性干呕,她甚至没感觉到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流泪。
宋屿白脑海中冒出了很多事,有幼时被宋聿临控制的巨大恐惧,还有与血缘上的父母糟糕的关系。
如果如今她认定的最重要的一段关系也是不坦诚的,甚至从最初就是带着全然的控制、不在意的伤害和彻彻底底的不真实的……
宋屿白的身体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幻痛,痛得她几乎无法站直,只能在剧痛之下整个人蹲下、蜷缩起来。
在又一次雷电的轰鸣后,宿舍的灯突然因这癫狂的天气而暗了一瞬,与此同时闪电惨白的光照亮了灯光熄灭时的室内。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宋屿白整个人缩着,痛苦极了,在敲门声一再的响起后,她才终于抬起头,看向那扇宿舍的门。
几乎不需要思考,直觉就告诉了她此刻在敲门的人是谁。
宋屿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撞翻了椅子,整个人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不知是不是室内这乒铃乓啷的声音引起了门外人的注意,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
宋屿白感到害怕,她好像是只被有毒的蛛网缠住的猎物,而此刻编织了蛛网的人正在靠近她。
宋屿白蜷缩成一团,抱住自己,努力克制呼吸,仿佛这样就能让门外的人以为里面没有人。
如果他真的以为门里没有人,就会离开吧?
这是一种侥幸心理,于是宋屿白心里有一个理智而冰冷的声音响起:以你那恐怖恋人魔鬼般的作风,说不定他其实本来就有这间宿舍的钥匙呢。
仿佛为了印证这个猜想,下一刻,锁孔转动了,于是宿舍门慢慢被推开。
宋屿白停滞了呼吸,慌乱地看向被推开的门。
灯光依旧没有恢复正常,明明灭灭,而时不时剧烈的雷声和惨白的电光也加入了这场恐怖剧的演绎。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混乱的光线下,宋屿白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感觉他是那么冰冷、阴郁、充满压迫感。
宋屿白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当灯的光线终于在癫狂的午夜气候中恢复稳定,宋屿白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他似乎来得很急,没有打伞,浑身都湿透了,傍晚回家时穿着的那身黑衬衫此刻湿漉漉地贴在他皮肤上,黑发也不断地往下滴水。
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而他那张不笑时显得有些吓人的脸,此刻果然是面无表情的。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无论是那一方,此刻都显得有些狼狈。
徐妄燊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到了宋屿白的耳中:“宝宝,你给我下药?”
宋屿白浑身一颤,没有说话。
于是他走了进来,走到她面前。看着还跌坐在地上的恋人,他语气温和地问道:“不惜给我下药也要去做的事,是什么?”
宋屿白还是没动。
徐妄燊向跌坐在地上的人伸出手,是想要将她拉起来的样子:“又是宋聿临吗?无论他给了你什么,不要相信他。”
宋屿白终于出声了,那是一记极轻的冷笑。
也许是害怕到极点后终于出现了反弹,也许是灯光恢复后,面前人终于从一个恐怖的幻象回归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宋屿白在惊恐过后,慢慢找回了力气。
她没有看徐妄燊伸来的那只手,只扒着桌沿,吃力地站了起来。
“那我该相信谁?你吗徐妄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