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屿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这是一间很大的卧室,整体的色调是淡绿色的,有着简约却精致的装修,家具和摆件也是和装修一致的风格。
宋屿白低头,她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穿着的是件没见过的衣服。
记忆慢慢复苏,她终于想起,在晕倒前,自己和徐妄燊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她发现了徐妄燊一直隐藏的另一面,也发现了他们感情开始的真相。
她提出了分手,徐妄燊似乎被激怒了,整个人变得仿佛黑化了一般的吓人。
那么这里是……
宋屿白从床上起来,没有管床边放着的拖鞋,直接赤着脚跑出了卧室。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整体的装潢都和方才那间卧室一致,走廊上摆着不那么显眼、但香气沁人心脾的鲜花,卧室的对面就是一间比卧室面积更大的书房,里面有好几个书柜,满满当当摆着书。
哲学类的、社会学类的、心理学类的,还有……计算机相关的。计算机,更准确地说是智能科技领域日新月异,可她在这里看到了这些年新出版的几乎所有相关资料,甚至还有订阅的期刊。
除了很多很多的书,墙边的矮柜上还放着很多未拆封的拼图和积木。
宋屿白想起了自己还和沈华仪住在一起时,卧室角落的柜子里其实塞了好多她闲暇时拼的拼图和积木。
如今的宿舍里也摆了一些。
几乎可以确定,这整一间房子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和需要进行装饰和布置的。
那么……
宋屿白迟疑地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帘。
窗外照进刺眼的阳光。
适应了一会儿,宋屿白看清了窗外。
她所在的地方是二层,窗户的玻璃外装了铁栅栏,再往外,可以看到一个花园。
花园里做了一个藤廊架,架上攀爬着即使在冬日也热烈的扶芳藤。
宋屿白记得,她彻底对徐妄燊打开心扉,坦白所有的阴暗面时,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藤廊架边。
那似乎……是一年前的事。
原来才过去一年吗?
宋屿白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原来在她彻底对他暴露所有时,他还把自己藏得好好的。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就是不平等的。只是他为她营造了平等的假象。
宋屿白下了楼,走到房子的大门前,这是一扇沉重的雕花铁门,此刻是上锁的状态,她用力推了推,推不开。
完全依照她喜好和审美装修的房子,窗框上安装得严丝合缝的铁栅栏,紧锁的大门,显然这是刻意提供给她的精致囚笼。
那些铁栅栏看上去是新安装上的,大约房主最初并没有想把这间房子用作这种途径。
宋屿白沉默地站在大门前。
约莫过了几分钟,身后传来脚步声。
自醒来后就没有现身的人,此刻终于现身了。
他果然也在这栋房子里。
宋屿白没有转身,任凭那人走近自己。
他没有靠得太近,在几步远处停下了。
“我睡了多久?”宋屿白发现自己的语气还算平静。
“两天。”身后的人回答,语气同样平静,“饿吗?我刚做了点吃的。”
如此平静的对话,仿佛他们之间的那些争吵、歇斯底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屿白没有回答,继续问:“这是哪里?”
这次身后的人沉默了几秒才回答:“还在首都,之前买的一栋房子。”
“多久前?半年前?”
不对,半年的话,这样的装潢根本来不及。
“一年前?”
徐妄燊笑道:“什么时候买的重要么?”
一年前……他们甚至还在备考,明明前途未定,他竟然就已经布置了这样一个房子。
为什么这么笃定?
她确实从始至终是明确目标院校的,可他呢?
宋屿白突然意识到什么。
那个时候他升入高三并转班,明明最初成绩进步得飞快,几乎快到吓人,却在三四个月后像是达到了平台期,最终分数一直保持在她目标院校录取线上下徘徊、不多不少与她保持着稳定距离。
居然是这样,亏她那个时候如此为他感到担心。
宋屿白不再说话,转身,没有看伫立着的人,径直往回走,大约是想要上楼。
徐妄燊手里拿着一双拖鞋,在女人和自己擦肩而过时,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要乱跑的话,穿上鞋。”
宋屿白终于转过头,醒来后第一次看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件休闲的黑色丝质衬衣,面容平静,除了脸上没有平日里惯常挂着的笑容外,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也不似那夜争吵时那样可怕。
脑中无数记忆的画面浮起,是他们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他们最终争吵时的画面。
宋屿白想,她似乎完全理解了徐妄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徐妄燊确实从来没有刻意地要去伪装,他本质上狂妄而自傲,因此他平时所有开朗的、张扬的、引人注目的、友好的、耀眼的表现也是自然而然的行为,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一切生长和发展出来的根基,是异常的无情。
他是以一种无情的方式理解和适应世界,并进行社会化的。
仔细一想,宋聿临的性格中也存在一种与普通人不同的无情,但很可惜,他并没有自然地生长和发展出一套可以适应世界的自然而然的处事逻辑和准则,所以他的温文尔雅总是如无根浮萍般虚假及容易脱落。
宋屿白意识到,徐妄燊真正对她做的,是一部分的隐瞒。
他对她掩盖了那个异常的根基——如果不是她,也许他甚至懒得掩盖什么,被看出异常也不会在乎。
正如两人经历的一切亦是真实的,只是她不知道一切源起的根基是被他所控的。
恒星湮灭后其实是黑洞,两者同为一体。
宋屿白收回视线,垂眸道:“乱跑啊,我哪里能乱跑呢?”
徐妄燊平静地注视着明显在排斥和厌恶自己的爱人,许久,她似乎终于在这注视下忍不住了,重重甩开了他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徐妄燊没出声,只去厨房拿了吃的,跟着一起上了楼。
宋屿白最初并不想吃徐妄燊给她的食物。
可很快她意识到,绝食是没有用的,以徐妄燊的作风,如果她绝食,她毫不怀疑他会直接叫人给她注射营养液。
于是宋屿白决定暂且接受被囚禁的事实,好好照顾自己,然后伺机而动。
囚犯和囚禁者竟然平静地度过了彻底撕开了阴暗面后坦诚相见的头一天。
只是宋屿白知道,自己的平静只是表象。
真实的恐惧依旧被她压在心底,然后在防御松懈的时候,从脑海里冒出来。
是夜,宋屿白又做梦了。
梦里的她躺在床上,脖子被人死死掐住。
她不知道自己是六岁,还是十八岁。
也记不起掐着自己的人是谁。
她只知道,这个人是敌人,是需要反抗的,是需要攻击的。
于是从噩梦中惊醒,当发现床畔果然坐着一个人的时候,她甚至还没辨识出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身体就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宋屿白像一只应激后充满攻击性的小猫,猛地扑向那个被标记为敌人的黑影。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反抗,顺从地向后躺倒,任凭宋屿白压制住自己,双手狠狠地捏住自己的脖子。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窗帘的缝隙有月光透进来。
今夜的月光还算明亮,仅仅只是缝隙中透进的月光,也让宋屿白在眼睛适应黑暗后,看清了被自己掐着脖子的人。
这样好看、好看到无人可比拟的一张脸,无数温暖的记忆与之相关。
可很快,更多的恐惧亦随之被勾起。
恐惧侵蚀了宋屿白的五感和大脑。
是梦还是现实?
大脑竟然一时间无法分辨真实性,宋屿白在这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显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恨意和攻击性。
一瞬间,被她掐着的人,又变成了年幼时死死掐着她脖子的那个人。
徐妄燊被宋屿白眼中的恨意震到了。
他毫不怀疑此刻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徐妄燊对死亡并不惧怕,对他来说,如果没有宋屿白,其实他很难感受到活着,既然如此,死亡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只是那双精灵般的眼睛、那双曾经满怀爱意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主人给了他无数鲜活体验的眼睛,此刻如此憎恨地直视自己,甚至怀着杀意,这还是让徐妄燊心脏颤了颤。
很疼痛。
宋屿白很快完全醒了过来。
重叠的面容重新恢复清晰,她发现徐妄燊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明明被人掐着命脉,他却似乎没有害怕。
宋屿白一瞬间有点疑惑,他有害怕的情绪吗?
手已经松了力道。
徐妄燊觉察到了脖子上那股劲的松懈。
躺着的人,和跨坐在他身上的人,两人在微弱的月光中对峙,竟然有种谁也不肯退让的意味。
许久,徐妄燊问道:“你厌恶到想杀了我吗?”
宋屿白沉默了一会儿,垂眸,淡淡地讽笑了下:“是啊。”
说完,她直起身,彻底松开躺着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人躺下了。
这个晚上,两人都没有再睡着过。
第二天,谁也没提起昨晚意外的插曲。
宋屿白起床后就在书房看书,或者拼积木。
手机和电脑都被收走了,她联系不了外界,只能暂时给自己找点事做。
徐妄燊也有自己的事忙,他在另一间书房——那是这栋房子里唯一一间宋屿白无法单独自由出入的房间,如果要进去,徐妄燊必然陪在她身边。
大约她的手机和电脑都在里面。
虽然大部分时间里两人并不待在一处,但宋屿白知道,徐妄燊依旧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这栋房子里应该许多处都装有监控。
到了饭点,徐妄燊会来叫她吃饭。
徐妄燊的厨艺原本算不上多好,但在大学后的这大半年时间里因为经常下厨而有挺大提升,他还练习了许多复杂的菜式,整体上竟然已经能提供不错的饭食。
晚饭后,又一个夜晚来临,宋屿白将碗中的饭吃干净后,默不作声地准备回到自己的书房继续还没拼完的积木。
可徐妄燊突然拉住了她。
宋屿白转头,不太理解地看向他。
徐妄燊脸上有淡淡的笑容。
英俊的面容、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神情、偏轻松休闲的衬衣,他看上去和从前别无二致。
只是他做出的事堪称惊悚。
他递给了她一枚刀片。
宋屿白没有动作,即使刻意保持了冷静,仔细辨识还是能辨识出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你要干什么?”
徐妄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宋屿白的神情,许久,他把她更拉近了一点,再次把刀片递过去。
“宝宝,帮我刮胡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