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奶奶见到莫怿,似乎放心了下来。
她再三嘱托,请莫怿将叶秋送回家。
叶秋怔了怔,想要拒绝,但拒绝的话语在嘴巴里转了又转,最后出口时,说的是:“不用送回家,送我去长江路口的公交车站就行。”
莫怿点了点头:“也行。”
叶秋说:“那麻烦你了。”
莫怿笑了一笑:“小事儿。”
叶秋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他和方奶奶交代了几句注意休息云云。
他回过头,又对叶秋说:“我还要回办公室拿点资料,叶老师,你和小巍去停车场出口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办公室?”
叶秋望着他,想了想,说:“我们去停车场出口等你吧。”
于是,她牵着方子巍等在医院停车场的出口。
一大一小就这样在路灯下站了很久。
久到叶秋快要站不住。
天色很晚了,头顶是黑漆漆的夜空和灰蒙蒙的流云。
叶秋有些着急,后悔没跟着他一起去办公室。
她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决定拉着方子巍去停车场里找那位莫医生。
停车场是露天的,很大,沿着一排排的主道两侧铺了窄窄的绿化带,打得薄薄的草皮上种了零星的几棵树。
似乎是很普遍的香樟,果实季总爱落下黑珍珠似的爆浆果子,好在现在不是季节。
但停车场里种这种树木,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叶秋的脑子里在胡思乱想,穿过一条车道,思绪瞬间被眼前狗血的一幕给揪回来。
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背对着她,正拉着莫怿的胳膊,仰头看着莫怿。
姿态像是在撒娇,但语气是控诉的,内容是叫嚣的:“你因为莫恬要和我分手?”
“和莫恬没关系,你少扯她。”
“不是莫恬还能是谁?难道说你早就移情别恋?莫恬的事只是个幌子?”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女人的声音突然压低了,期期艾艾的摸样说了什么,叶秋没能听清,但前段对话她听了个云里雾里,似乎掺杂了第三个人。
渣男么?
叶秋看向莫怿那张脸,只觉得惋惜。
忽然间,女人又拔高了声音,吓了走神的叶秋一跳:“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男人的目光冰冷,甩开女人的手,眉头蹙了又展开,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不是最好。”
女人被甩得踉跄一步,大波浪的卷发在背后摇晃,她伸手指着莫怿的鼻子,恨恨说道:“你这个人,压根儿就没有心!”
男人轻嗤一声,笑了:“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这话说的,连叶秋这个吃瓜群众都忍不住低声吐槽一句:“果然是渣男……”
女人也说出了叶秋的心声:“你这个死渣男!”
男人点点头:“多谢夸奖。”
女人噎了一噎,跺了跺脚,银牙咬碎:“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男人点了点头:“行,承您吉言。”
两人对峙着。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问:“你现在能让开了吗?我要走了,还有人在等我。”
女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了:“是谁?是莫恬还是你的新欢?你是不是要去找你的新欢?”
男人无语望天,深吸一口气说:“你有病啊?是又怎样?”
回复他的,是极清脆的“啪”一声。
叶秋站在香樟树下目瞪口呆。
而后,她见着莫怿笑了笑,咬着牙慢慢说:“既然你打了我一耳光,那我们之间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互不相欠。”
说罢,他大力拨开拦在车门前的女人,上了车。
车门毫不留情地重重关上,一副扬长而去的姿态。
女人转过头来,叶秋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漂亮脸蛋,五官小巧而精致,像个洋娃娃。
但洋娃娃的妆都哭花了,还愤恨地拍着已经被紧紧关上的车门。
“莫怿,我不想分手!”
“莫怿你下车!我们把话说清楚!”
“莫怿!你不得好死!”
这态度转变的速度之快,让叶秋懵了。
怔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啊?他开车直接走吗?那她和方子巍怎么办?
但车稳稳地停在手足无措的她,和不明所以的方子巍面前。
那是辆暗红色的奥迪。
颜色很难形容,像是牛血色,明明是低饱和的颜色,运用在车上,却显得张扬而热烈。
尤其停车场里的灯光大亮。
那车窗落下,露出莫怿的脸。
窥视被正主抓包,叶秋有些尴尬,但莫怿冲她歪了歪头,微笑说:“久等了,上车吧。”
他脱去了白大褂,穿着休闲的私服坐在驾驶座上。
一切如常,仿佛刚刚那幕分手现场的男主角并不是他。
叶秋迟疑了一瞬,带着方子巍坐进了车后排。
她在副驾驶的后方刚坐稳,汽车便立刻发动。
车后,那个女人锲而不舍地踩着高跟鞋追上来,鞋跟踩在沥青铺就的地面上,发出闷闷的“笃笃”声,很急促。
但也很快被莫怿远远甩在身后。
女人的嗓音清脆而尖锐,似乎在骂人,很难听的那种,从车窗开着透气用的缝隙里钻进来。
她似乎误会了什么,把叶秋当做了第三者,把方子巍当成了第三者的孩子。
叶秋有些悻悻的,但她和莫怿并无关系,突兀去问的话,会觉得很冒犯。
于是,叶秋抿着唇,没开口。
莫怿说:“抱歉。”
他没说为什么抱歉,但叶秋明白。
她摇了摇头:“没关系。”
后视镜里,也没了女人的身影,刚刚的一幕就这样被揭过。
很快,叶秋的局促不安被化解。
因为莫怿比他的外表表现得要随和许多,对着她,也没有面对刚刚那个女人时的冷言冷语。
叶秋心说: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翻脸比翻书还快。
长江路口的公交车站有一辆夜班公交车,可以直达叶秋家,但路口与医院有段距离,步行需要半小时左右。
但开车很快,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
等红绿灯的间隙,莫怿同她说着闲碎言语,叶秋跟着他思绪乱飞,提起他车的颜色:“你这辆车的颜色很好看。”
她在心里补完后半句——和你的性格很合衬,一样的奔放张扬。
莫怿的嘴唇在后视镜里一张一合,是笑着的弧度:“这是安克拉红,在意大利语里,‘Ancora’是‘再一次’的意思。”
“再一次?”
“是。”他笑,“也有其他的含义吧,我学艺不精,只记得这个了。”
叶秋回家特地查了。
Ancora在意大利语中是一个副词,意为“又、重新、仍然、更多”。
也有莫怿说的——再一次。
莫怿会意大利语,虽然他说学艺不精。
但从这简短一句话中,叶秋推断出,他可能去意大利留过学。
也有别的可能,单纯是他多学了一门语言。
叶秋没有问他,因为觉得不相熟,问出口有打探别人隐私的直白嫌疑。
他开的是一辆奥迪S4,车尾上贴了型号标志,叶秋下车后目送他离开时看见的。
她不懂车,也不知那车的具体配置。
但网上罗列出来的落地价,是四十至五十万这个区间。
他长相白净干净,看上去很年轻。
虽说江城名不见经传,但临江医院在周边省市都算小有名气,是多少医学生挤破头也想进的单位,他年纪轻轻身处这里,也算是事业有成。
这样的车和这样的工作,许是家境不错,在他们这座三四线城市里,至少达到中产阶级的水平。
叶秋想,她或许只能见到莫怿这一次。
因为差距。
也因为她不敢再看那张脸,虽然他顶着那张脸,做着渣男做的事,让她心中不快。
*
莫怿带着方子巍回到家中时,意外地看见了莫恬。
她怀里抱着包,蔫蔫地蹲在大门口,见着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哥,你和柯毓是分手了吗?”
莫怿用指纹开锁,把她领进门,轻轻“嗯”了一声,问:“这么快就知道了?”
莫恬舔了舔唇,说:“柯毓给我发消息了。”
莫怿拿拖鞋的手顿了一顿:“她又骂你了?”
“没有。”莫恬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捏着手指比划了一下,“她就阴阳了一下。”
“我看看她说你什么了。”莫怿朝她伸出手。
莫恬叫起来:“我删了!”
莫怿狐疑地看着她。
莫恬避开他的目光,瞬间摆出一副苦瓜脸,嚎叫道:“完了完了!爸妈要揍我了,给你婚事搅黄了。”
莫怿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换了鞋,去厨房给方子巍倒水,随口道:“什么婚事不婚事的?我什么时候说要和她结婚了?”
莫恬嗓子哑哑的卖惨撒娇:“我也要喝水!”
莫怿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杯子是透明的玻璃杯,被擦洗得蹭光瓦亮,冰凉的液体流进喉咙里,莫恬总算舒服了些。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柯毓对着爸妈时,说话那叫一个嘴甜,拍马屁的本事我打马都追不上,和在公司里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而且她人长得漂亮,家里条件也不错,爸妈肯定盼着你俩能成呢,都视为准儿媳了!”
莫怿听着她说话,拉方子巍去客厅,拿出积木给他玩。
莫恬像个跟屁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接着说:“这下你们分手,爸妈得多难过呀?”
“恬恬。”莫怿叫了她一声,蹙眉道,“爸妈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因为他们所谓的准儿媳在工作上受委屈,他们会更难过。”
莫恬小声嘟囔了一句:“可他们不是不知道嘛……”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可千万别跟他们说啊,省得他们担心我。”
莫怿问:“那你工作怎么办?”
莫恬神色尴尬,悻悻笑了笑:“黄了……”
莫怿顿了顿,说:“黄就黄了吧,那样的公司也没必要待了。”
莫恬挠了挠头:“我还没敢跟爸妈说我失业的事儿……”
“那就先不说。”莫怿淡淡道,“你最近先找找工作,找到了再说,找不到也饿不死你,这不是还有我嘛。”
莫恬吸了吸鼻子,露出星星眼,扑上去抱住莫怿的胳膊:“哥哥!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莫怿嫌弃地摁住她的脸,用力推开她:“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