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诶,你们今儿个走得早,都没赶上看见萧将军真容。”

    孤烟军中几个小兵端着粥聚到一块儿,其中一个喝了口粥,头微微扬起,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得意。

    “萧将军?咱们这儿不就一个花将军吗?哪儿来的萧将军?”又有一个疑惑道。

    起先说话的那个小兵瞅了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回道:“你当今日补给的粮草是大风刮来的?萧将军是今儿赶来给营里送物资的。”

    “我听说啊,萧将军到了营里,听闻咱们前线在打仗,马不停蹄地带着一支军队去支援了。”

    “话说,那鬼面面具下的就是‘鬼面阎罗’萧文怀将军?”

    “那还能有假?”挑起话头的小兵示意几人凑近,压低声音道,“我在京城时,听说萧将军戴面具,据说是因为面容猥琐,不敢见人才戴的。”

    “谁曾想,我看见萧将军取下面具了。”

    几人大惊。

    “说什么面容猥琐,全是空穴来风!萧将军的长相,在当世绝对是举世无双。”

    “就连咱们花将军,眼睛都要看直了。”

    “都不要命了?一个两个的,敢在这儿编排将军!”

    丛玉路过听见,不由分说便喝断了他们。

    众人正说得起劲,猝不及防被丛玉吼了一嗓子,登时忙撂下手里的碗,一个个缩起脖子像一群鹌鹑似的,齐声向丛玉行礼。

    丛玉颔首,眸子冷冷地扫过众人,绕开他们,径直入了花眠船的营帐。

    “将军,线人来报,萧将军自回来起就一直盯着并摆弄一堆陶罐。”

    “还有那陶罐里装的,似乎是……”丛玉停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似乎是京中金雀阁推出、在京中小姐之间最新兴起的芙蓉霜和玫瑰露……”

    花眠船:“……”

    “关于萧将军此行的目的,据薛大人的人来信所说,半月前北境最后一块失地收回,圣上大喜,特许萧将军回京。至于为何由萧将军来送物资,据说是以王大人为首的几位大人上表,认为恰巧可由萧将军带队驰援,届时下一支驻扎的部队赶到,两支军队可一同回京,也好对将军与萧将军一齐进行封赏。”

    “进而……凸显我朝的强盛。”

    从北疆到南境要横穿整个国家,少说也要十二三日,这期间北境的军队还要接收传信、交接物资。

    若不是作战时间提前,他们这群人怕是免不了要挨几顿饿;届时若是驰援的物资没到,战场上将士们难免要背水一战。

    呵……这帮人,当真是想置他们于死地啊。

    “丛玉,把派去萧将军营帐附近监察的人都撤了吧。”

    他萧文怀既然入了她的地盘,就休想全身而退。

    “另外,替本将传话,我今晚亲自去拜访萧将军。”

    “是。”

    丛玉从不多问,她知道有些事儿姑娘既然做了,就定有她的道理。尽管花眠船大多数时候面上总是笑嘻嘻的,可真正的心思从不会叫外人看出来,即便丛玉从小跟她一起长大,有时也读不懂花眠船。

    丛玉本是花家的家生子,花家没落后,她被卖到京城一户人家。那家的公子妄图强迫她,丛玉便一刀阉了那人,逃了出来,后来被花眠船找到,带回了崔家。

    她再见姑娘时,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崔将军失踪时,崔家一时间成了朝堂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崔家人在市井也是过街老鼠一般。那段日子,花眠船比当年在花家时还要冷静,她想尽办法在皇帝面前立下军令状,自此出征。

    “将军,正如我们所料,花将军确实曾安插人手在营帐附近监视,只不过在传话之前突然撤了。”

    萧文怀部下的高武安上前汇报。他在北疆时早就听过关于南境这位花将军的传言:她在朝堂上的声誉并不好,那群人既嫌弃她是女子,又担心没了她便无人驻守南境。

    任谁见到花眠船恐怕都会惊讶,这么一个芙蓉面的姑娘,竟是手持长缨枪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

    朝中局势波诡云谲,他被紧急从北境召回,奉命率军队到南境押送物资。朝堂上那群老匹夫借送物资之名把他派到花眠船驻守的南疆,无非是想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或是坐看他们自相残杀。

    他早料到花眠船会对自己有所防备,因而提前从怀里揣了枚铜镜,方才借着照镜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周遭。

    戏已开场,自然要做足全套。

    傍晚,萧文怀的营帐中烛火摇曳。花眠船前来之前已派人打过招呼,此时见面便没多拘礼数。案桌上罗列着各式陶瓷罐,萧文怀打开其中一个,自顾自地涂抹起来。

    “难怪萧将军看起来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又貌若潘安、美如宋玉,想来是这里藏着大学问啊。”

    “花将军不必吹捧,虚言真话,我分得清。”

    虽然还没摸清对方的底细,但花眠船想,自己在这方面说的的确是真话啊。

    “本将字字珠玑,绝无虚言。”花眠船眼角带笑,语气听不出是恭维还是调侃,“在我看来,萧将军面如冠玉、气度不凡,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纵是城北徐公见了,怕也要自愧不如。”

    “花将军的嘴,果真如传言中一般,巧言令色,油嘴滑舌。”

    萧文怀面无表情地将陶罐合上盖子,放回原位置,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花眠船敛起笑意,她并非天生如此。

    她小时候甚至是家中最寡言的孩子,不像兄弟姊妹那般会对父母撒娇卖乖,那时的她在家里就像个异类。姊妹们学琴棋书画,她偏背道而驰,痴迷舞枪弄剑。

    家里人说她从小就有主见,有自己的想法,将来遇事定然不会乱了阵脚。可他们却也曾认为,这般与众不同,将来命格会崎岖。

    后来,家被抄了,父亲下狱,母亲命悬一线。她拖着病体挨家挨户叩门,求父亲昔日的同僚为他说句公道话,可人人都怕趟这浑水,她的每一次恳求都被拒之门外。

    等待判决的日子里,家中粮食耗尽,她跟着哥哥姐姐和家里没被遣散的婢女小厮出门乞讨。那时她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却成天还是一副孤傲的样子。市集上的人见她如此,总把最粗劣的食物丢给她,有时甚至故意刁难。

    那段日子,她受尽冷眼,突然觉得自己这闷性子没办法活下去。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替家族翻案,一切都值得。

    她开始学着迎合别人,放低姿态,就像现在这样。

    即使后来遇到了师傅,不再颠沛流离、寄人篱下,那段日子也像枚烙印一样印在心里,改变了她之后的处事态度。

    “花将军,有些话,但说无妨。”

    萧文怀将目光从陶罐上移开,神色淡淡,正视着她。

    “我想与萧将军做桩生意。”花眠船嘴角噙笑,“一件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有利的生意。”

    “我猜,萧将军是不会拒绝的。”

    “花将军凭什么笃定我会同意?”萧文怀敛眉,收回视线,拿起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和花眠船各斟了一杯茶。

    花眠船捻起茶杯一饮而尽:“我一见萧将军,便觉你气度不凡,为人定然也磊落。”

    花眠船双手摁住桌面,俯身靠近。

    “花将军就不怕我在茶里下毒?”萧文怀迎上那双藏满笑意的眸子。

    “萧将军若想杀我,今儿战场上便不会替我挡下那一刀。届时萧将军大可向朝廷汇报我战死沙场,既不必脏了自己的手,还能铲除我,死后还能保留个英名。”

    “我想于萧将军来说,世上怕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话锋一转,她收起方才顽笑的态度,转而一本正经道:“如今的陛下年事已高,一心炼丹嗑药求长生,早已非当年逐鹿群雄的英主。”

    “若是圣上震怒,不仅是我和萧将军,到时候怕是我们的家人以及一切与我们有关的人,都难逃一死。”

    “所以,我想和萧将军结盟:若有一日萧将军身处水火,我必全力搭救;同样,如果我落得同样的境地,也请萧将军如此。”

    “萧将军不必立刻给予我答复,明日午时我还会来寻你,到时再说也不晚。”

    “再有。”她直起身,重新捏起茶杯朝着对方摇了摇,“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挑眉,同时刻意拉长尾音,整个人带着一种漫不经心。

    “到时再见,萧将军。”

    萧文怀心思缜密,为人做事谨慎,不然也不会在弱冠之年让朝堂之上那群老匹夫闭嘴,坐稳武将之首。

    讲真,她很期待接下来与他的合作。

    第二日清晨。

    “萧将军,好久不见,真是愈发俊朗了。”花眠船抱臂站在他营帐外,打趣道。

    “花将军当真贵人多忘事,昨夜刚与本将见过。”萧文怀眸色淡淡,掀开帘子往回走,花眠船紧跟着进去,边走边贫。

    “诶,你瞧瞧我这记性。不过想来是昨晚看萧将军入了迷,本将昨夜一整晚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萧将军的英姿,这才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笑笑,调子里带着孩童的顽劣,“萧将军觉得呢?”

    她凑近,朝对方耳语道:“关于本将昨晚的提议,萧将军意下如何?”

    “可以。”萧文怀依旧沉着脸,语气也不咸不淡。

    不做些表情,真是可惜了这张脸,花眠船想。

    “条件是?”花眠船问道。

    “没有条件。”萧文怀回。

    花眠船拍手:“好!没有条件对本将来说就是最好的条件,我就说我看人一向很准。”

    “萧将军与我,果然投缘。”

    她作势要替萧文怀斟酒,被对方拦住:“我从不饮酒。”

    花眠船只得悻悻作罢。

    “不过,我要提醒萧将军一句,你既然答应了我,那我们从此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这个人能为朋友赴汤蹈火,也能睚眦必报。今后若萧将军背信弃义,便休怪我无情。”

    “报——”

    营帐外,丛玉的声音响起。

    “进。”花眠船回道。

    “将军,朝廷来诏,让您和萧将军七日后回京接受封赏。圣上也特许您回京小住。”

    花眠船挑眉,与萧文怀对视一眼。

    “属下告退。”

    丛玉掀开帘子退场。

    “接受封赏?”

    分明是想夺她军权,再取她性命。

    那群贼鼠混淆是非的能力见长啊。

    “萧将军觉得如何?”

    “花将军好像总是在引我上钩?”

    花眠船耸肩,这么快就被看出了?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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