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听说,萧将军无论干什么都会戴着那顶面具是吗?”
“瞎说,我们将军只在战场上戴。至于为什么?我猜,肯定是我们将军怕那边的人觊觎他的美色。”
“就是,我们军营里的人,谁私底下没见过将军的真容?”
“这么说吧,整个上京城,我们将军的容貌绝对是独一份的。”
“要不是将军常年不在京,不理会那些谣言,也不会落个‘鬼面阎罗’的名号。”
“还有,我们将军平日里待人谦和,军营里谁不感念?”
“就是,就是。”
“倒是你们花将军……”
那人不敢声张,凑近孤烟军的士兵耳语了几句。
小战士双目瞪圆,拍案而起:“胡说!要不是我们花将军,他们那群人能过得这么舒坦?”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
帐外,将士们团团围坐在篝火旁,火光映照着他们洋溢着欢乐的面庞,笑声冲淡了昨日战争留下的肃杀。
大家打开白日里用朝廷发放的军饷,在附近乡镇买来的一坛坛浊酒。片刻间,酒香四溢,酒水微微溅出,他们却毫不在意——对此刻的他们而言,即便挥洒的酒液,也是功勋的注脚。
“这碗,敬咱们为守护边塞牺牲的弟兄!”
不知是谁一声高喊,数十只破陶碗齐齐举过头顶,醇香的酒液在动作中撒出。刚才的欢笑霎时敛去,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近乎庄严的神情,仿佛在做一场肃穆的祷告。
“干!”
老胡大吼一声,数十只破陶碗又齐齐落下,众人一饮而尽。他用胳膊往嘴上一抹,饮得酣畅,笑道:“话说,这酒还是京城里的好喝。”
“就是,就是!京城里香珍楼的老黄酒,光闻一闻我都能酥麻了,更别提饮上一口……”张德顺一脸回味。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总想着吃吃喝喝,想点别的?”沈墨衡看着他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比如姑娘。”
“话说回来,这回打了胜仗,回京要是能得些封赏,我给湘和攒的聘礼就够了。”沈墨衡接着道。
“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大伙喝喜酒!”一个小兵打趣道。
“懂懂懂!”
“咱们这次也多亏了北境调派的席州卫弟兄驰援。”
“就是,大伙随我一同去敬他们一杯!”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群年轻人,也有家庭,有家人。
他们也在畅想未来。
不知是谁弹起了胡琴,又有人吹起笛子相和,奏的是前些年城里流行的《塞上曲》。琴声与笛音交织,每个音符都像出鞘的利剑,裹挟着金戈铁马的锐气,乍一听,仿佛下一刻便有数万大军兵临城下。只是这乐声里,不似出征时的肃杀、战场上的浴血,反倒平添了几分暖意与宽慰。
几个年轻些的士兵脱了上衣,露出肩头狰狞的伤疤,相互调侃着;还有人正掰着手指,细数斩敌的数目。酒到兴头,众人相拥着唱起家乡的民歌。这一刻的一切,对他们而言都是难得的美好。
帐内,萧文怀静坐一隅,不理会外面的喧嚣。一曲终了,他缓缓睁眼,停下手中华琴。眼底的柔情,褪去了往日握剑厮杀的冷冽与疏离,尽数融在帐外将士的嬉闹声里,浸在飘入的酒香中,落在酒坛碰撞的脆响间,化作大漠的黄沙,亦化作天边那轮孤月。
“萧将军好雅兴。”
花眠船掀帘而入,一手拎着几坛酒,一手握着笛子。
“萧将军能否赏脸,陪我喝几杯?”
萧文怀默不作声,花眠船知道这是默许了,便顺势坐下,将酒坛搁在桌案上。她拿起桌上的茶壶,替萧文怀倒了杯茶递过去:“给。”
她眸光流转,一双美眸明晃晃地望着他,他亦迎上她的目光。夜色静谧。
花眠船比她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漂亮。据说当年的花夫人才貌无双,冠绝京华,可花家子弟中,除了花眠船,再无人继承那份美貌与才情。花眠船的才情尚不可知,单论姿容,怕是要比当年的花夫人更胜三分。
她又给自己开了一坛酒,自顾自饮了起来:“萧将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不出去和大家一同尽兴?一个人在帐里憋着多没意思。”
“我不喜热闹。”
“哦?我还以为萧将军生来就该被人瞻仰,看来营外的将士们是没福气像我这样,伴着萧将军的‘美色’下酒了。”
萧文怀未接话,只静静看着她喝酒。
“萧文怀。”她突然开口。
萧文怀抬眼望去,花眠船此刻眼神迷离,酒精上头,让她整张脸都染上一层红晕,杏脸桃腮,那双美眸像倒映在波光粼粼湖面上的孤月,带着几分寂寥。
“从此往后,我们就是盟友了,彼此之间……定要互帮互助。”
“你这般行事,就不怕回京后遭人报复?”他问。
“报复?”她嗤笑一声,眸子瞬间恢复清明,眼底满是不屑。
花眠船这个人,从来不怕被谁报复。再艰险的路她都走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就半只脚踏进过阴间了。
“我信因果轮回,也信我自己。”她目光灼灼,“常人道‘人在做,天在看’,朝堂上那群贼鼠都没遭报应,我又怕什么?”
“我这个人,从不信鬼神。”
她眸中闪过一丝坚定,一字一句道:
“谁挡我的路,我便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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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次三番地接近萧文怀,本是想让对方掉以轻心,借机探探对方有什么目的,顺便套出对方的底细。
根据线报及观察,她相信,萧文怀是目前最适合做盟友的人。
嘴角勾起一抹笑,她突然心头浮现出一个坏心思。
“从玉,将先前薛小姐送我的玉女桃花粉,给萧将军送去一罐。”
“是。”
这玉女桃花粉是她上次回京时薛华音送的。薛华音总恼她不饰粉黛,不爱珠玉,总是变着花样送她这些东西。
这玉女桃花粉是薛华音根据古方做的,强塞给她几罐,据说能防晒黑。她一直没空用,这次回京,免不了薛华音还会送,如今萧文怀来了,恰好可以帮她解决些。
“将军……这?”
瓶瓶罐罐摆满了整张案桌。
从将军路上买那些胭脂水粉时,他就觉得不对,本以为是为了应付花将军的策略,如今看来……
有一说一,花将军收藏的还挺齐全,将军一路派人买的,都没花将军送的多。
“替我向花将军道谢。”
“是。”
高武安应声,作揖退了出去,只留下萧文怀跟一群瓶瓶罐罐面面相觑。
“……”
她或许可以改行开家水粉铺子……
“萧将军,我送的桃花粉如何?”
两人对弈时,花眠船提起,眉眼含笑,满是狡黠。
“这桃花粉,下次花将军不如留着自用,不必送我。”
萧文怀落子,语气平淡,声音清冽。
“好东西,自然要分享。”
“再说了,大漠天气多变,萧将军定要防护好,免得伤了您绝色的容貌。”
“那便多谢花将军的‘慷慨大方’。”
下一秒,萧文怀眉头微蹙,沉声道:
“不许悔棋。”
“我刚刚是犹豫了,你看,我不是下在这儿了吗?对吧。”
花眠船试图狡辩开脱,指着棋盘振振有词道。
“对了,桃花粉效果如何?”
“不知,花将军指的是哪一个。”
这下轮到花眠船发懵了,她明明只送了一罐,还能指哪个?
萧文怀起身离开,不多时抱回来一个木箱。
打开,赫然是满箱各式各样的陶罐。
花眠船大惊,调侃道:
“这么多?萧将军对自己的脸,当真是讲究。”
花眠船对着他竖起拇指。
萧文怀面色不惊,开口道:
“这些全是花将军送的。”
她送的?她分明只让从玉送了一罐,怎么可能这么多。
但他既然这么说了,不管是不是,她自然要卖他个人情。
“瞧瞧我这记性,真是愈发不好了。既然是我送的,萧将军定要好好用,日日用,直到用完为止。”
“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花眠船感觉萧文怀说这句话时,好像趁其不备笑了下。
不对,大概是她的错觉。来了三天,别说笑了,萧文怀就连说话时,嘴角弧度都是平的,怎么可能笑。
趁其不备,花眠船即刻落子。
“呀,一不小心赢了。”
花眠船笑得狡黠。
她慢悠悠起身道:
“萧将军,时候不早了,本将先回去了。”
“花将军慢走。”
萧文怀起身,花眠船挥手告别:
“萧将军,不必送了。”
回到营帐,不知道为什么,看萧文怀吃瘪,她就一整个心情大好。
“从玉,把薛小姐做的桃花粉,拿来一罐。”
从玉拿给她,花眠船饶有兴致地打开。
桃花粉色泽娇艳,粉中透着几分梨花白,细细嗅去,香气扑鼻,令人仿佛置身在四月的南山寺桃花树下。
陶罐的形状又恰好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看不出来,薛华音不止手艺好了,陶艺上也是登峰造极。
她从小箱子里翻出一个陶碗,按照之前薛华音嘱咐的那样,用水调开,拿出用来抹脸的小勺子,在脸上涂开。
“从玉,来来。”
花眠船招呼立在一旁的从玉。
她拉着从玉,要给她也涂上。
“将军,这不合规矩……”
从玉有些为难。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咱们姐妹俩,要什么规矩。”
从玉跟小时候的她很像,寡言少语,又格外注重规矩。
即使身份不同,从玉对她来说,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家人。
过了会儿,花眠船又拉着她去洗掉。
“怎么样,从玉,效果如何?”
她兴致勃勃地问。
“姑娘天生丽质,用了薛小姐的桃花粉,更是锦上添花。”
“行啊,从玉,你这是学到了我嘴皮子上的真传啊。”
从玉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薛小姐的手艺真是突飞猛进,等回去了,我再找她要两罐。”
突然,从玉变了脸色:“姑娘,这罐,似乎是萧将军送的回礼……”
“那箱桃花粉送去后,萧将军差人送过来的。”
等等!萧文怀送的?不对,那箱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那一堆真是她送的?
她故作镇定道:“从玉,我们不是只送了一罐吗?”
“不是,是一箱。薛小姐每次做了新的,都会伴着书信寄给您。”
“您一直堆着,还曾说,哪一天如果说要送一罐出去,便趁机送出去一箱。属下以为是按您上次说的那样,便……”
便趁机全送出去了?
从玉!她的好从玉啊!
“从玉。”花眠船喊住她。
“你看看我的脸,有没有事儿。”
“姑娘放心。”
“您的脸好好的。”
从玉不明所以道。
“那就好。”
她长舒一口气,看来萧文怀还没阴到在这上面给她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