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溪县阴谋一

    “萧将军。”花眠船嘴角勾着抹笑意,语气里带着往日的无所顾忌,“我们南境可不像京城那般安稳,又或是你们北境那般——夜里行军,路旁的豺狼虎豹是常要提防的。有时候啊,你正走着,还会有成了精的猕猴冷不丁地拍你的肩膀,就像……”

    话音未落,几声“嗖嗖”声响起。

    她话音一滞,浑身警觉起来——林中,有人。

    常年在战场摸爬滚打,她虽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的神通,却也练出了远超常人的夜视与辨声能力。这几声羽箭划过的声音实在反常:此地离最近的城镇需步行一日,又紧邻泉水,本是易淹的险地,按理说不该有人迹才对。

    花眠船不再靠着树干与萧文怀闲谈,悄无声息地起身,朝谭闻雨递了个眼神。谭闻雨心领神会,立刻带了几名兵士,循着箭声的源头潜了过去。

    不过片刻,林中便传来“诶诶,放开!放开!”的挣扎声。

    被揪出来的人不过五尺身形,头上套着黑色面套,四肢被谭闻雨带去的士兵死死按住,整个人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花眠船接过身旁侍卫递来的长剑,寒光一闪,稳稳地横在那人颈侧。那人本还在扭动挣扎,可看清架在脖子上的剑后,瞠目结舌,身子瞬时安定下来,不再扭动。

    “将、将军,是我!我是李胆啊!”面套下传来男人颤颤巍巍的声音,满是慌乱。

    众人本就马不停蹄赶了一天路,好不容易歇下来喘口气,却被这么一闹搅得鸡犬不宁。蒋维舟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起身上前一步,揪下李胆的头套,气哼哼地问道:“大半夜的,你戴着面套在这里装神弄鬼,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自小在林子里长大,瞧着大家赶路辛苦……”李胆支支吾吾地辩解,“想着既然到了这儿,就捉几只野味回来,给大伙儿犒劳犒劳……”

    花眠船听完,朝谭闻雨递去一个眼神。谭闻雨会意,轻轻颔首。

    “既是一片好心,那便散了吧。”花眠船收回长剑,语气平淡无波。

    “是!”众人齐声应下,纷纷收了戒备。

    随着人群散去,林间的虫鸣与鸟兽声渐渐清晰起来……

    翌日天蒙蒙亮,休整了一夜的队伍再度整装,预备继续赶路。

    萧文怀脸上,那顶代表着他“鬼面阎罗”中“鬼面”的面具又已戴好,仿佛生怕半分真容泄露于人前。

    “将军,看这天色,今日恐有大雨,我们是否先入城寻店歇息?”高武安望着天际,沉声问道。

    萧文怀语调平淡无波:“去准备吧。”

    “是。”

    此时天色愈发昏沉,东边的天幕像被寒鸦羽浸透了般,灰蒙蒙的,压得人透不过气。这般光景,今夜怕是难有安稳了。

    他们暂歇的去处,是座名为画溪县的小城。城域不过四百里见方,分量却不轻——它是大雍与胡人商队往来的必经之地。几十年前皇家内乱时,曾被南述国趁虚攻占,直到八年前,才由崔清柳领兵夺回。

    城中常住百姓约有万人,客寨旅店却开了数十家,热闹得很。此番随萧文怀、花眠船入京的兵士不过数百人,要在城中住下,绰绰有余。

    当地县令闻讯,早已带着人在城外等候。这县令姓赵名康,刚到而立之年,本是京城出身,中举后先在京中任了个小官,从前与崔清柳多有往来,二人还时常答诗相赠。当年崔清柳失踪,他因仗义执言、替其辩解,得罪了京中权贵,后被贬到这边境小城。也正因崔清柳这层渊源,后来花眠船在南境驻守时,两人彼此多有照拂,也算旧识了。

    “赵县令,别来无恙?”花眠船迎上前,脸上带着笑。

    赵康亦笑着回话,语气熟稔:“托花将军的福,日子还算安稳。”他话锋一转,“听闻你们要在此短住,我一早便让人知会了各家客栈,都已备好住处。”

    说罢,他目光落在一旁的萧文怀身上——那人身长七尺,虽被面具遮去大半面容,周身卓然的气质却分毫藏不住,让人无法忽视。赵康略一拱手,试探着问:“这位想必就是萧将军?”

    “承蒙赵大人亲迎。”萧文怀神色淡淡,语气听不出情绪。

    “萧将军言重了!”赵康连忙欠身,语气诚恳,颇有恭奉之意,“下官有生之年能得见萧将军,实乃荣幸之至。”

    这话刚落,花眠船忍不住对他打诨:“我们昨夜在野外风餐露宿,今儿又马不停蹄赶过来,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客套话的。赵县令,你这奉承的功夫,倒是半点没减?”

    赵康被她噎了一句,无奈笑道:“你这丫头,还是这般性子!我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是尽尽宾主之谊罢了。”

    “行了行了,”花眠船摆了摆手,“要尽谊就省些虚话,赶紧带我们去住处,这才是正经事。”

    “好好好,是我考虑不周。”赵康笑着告罪,侧身引道,“花将军、萧将军,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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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出来啊。”

    花眠船抱臂而立,嘴角噙笑,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多了几分欣赏:“你这小子,模仿你们将军竟当真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一开始合计好的,怕是连我都要被你这模样误导。”

    沈知珏垂眸,双手交叠藏在衣袖里,依着世家礼仪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冷淡漠:“花将军过奖。”

    沈知珏是沈老将军之子,沈家同花眠船的母家沾亲带故,沈家又与抄家前的花家来往甚密。沈知珏小她几岁,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十几年前沈老将军战死,沈知珏被圣上以太子伴读的身份诏入宫中,收为义子。前些年,在京中西城校练场上两人曾见过一面,那时他脸上的稚嫩还未完全褪去,如今一看,确实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怎的,日子久了不见,连句‘阿姊’都不会叫了?”花眠船笑吟吟地问道。

    “阿姊。”沈知珏收礼,回道。

    久未相见,物是人非,他与花眠船也已多年不曾往来。当初听闻要去南境时,他便主动请缨,想来见见这位“阿姊”,可如今真正见了面,他却显得无比拘谨。

    本以为萧文怀这种打仗多年仍礼度自持的人,在军中极为少数,如今看沈知珏这般,似乎也不足为奇。

    还未入城之际,他们便已起了疑,而李胆那番话,显然在某些方面引起了花眠船的注意。

    他们昨夜休整的林子唤作茂林。“茂”字不仅因这里草木丰茂、香草遍野,更因林中鸟兽繁盛而闻名。数十年前,曾游历此地的谭姓诗人曾形容:“三步之内必有鸟鸣,五步之内必见飞禽走兽。”这话虽带几分夸张,却也绝非虚言。

    可如今,他们在此行了整整一日,别说走兽,就连空中的飞禽都未曾瞥见半只。更反常的是,林间地上还莫名多了许多地洞……

    这景象,与赵康信中所言截然不同。上个月,赵康还在信里说此地一切安好,提及狩猎时节,他身为县官,正率领城中百姓效仿苏轼笔下“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盛况;去年此时,赵康亦来信说林中香草药材长势正好,还特意寄来不少名贵药材,解了她当时战后药材短缺的燃眉之急。

    更让她起疑的是,萧文怀前来支援的前三个月——赵康寄信的频率突然变了。往日里一两月一封,那时竟增至一月两封,甚至是隔日一封。最近一封,是在她出征一周后寄来的,信中竟追问起粮草供给与排兵布阵的细节。

    赵康本是文官,军中之事即便她细说,他也未必能懂。当时她只当是对方好奇,只笼统回了“一切安好,准备就绪”,并未透露半分关键信息。

    入城前,她勒住马,拦在萧文怀身前,问道:“萧将军,若我说这城中或许有古怪,你信吗?”

    “我信。”萧文怀答得毫不犹豫,“花将军的判断定然有道理。我既决意与你结盟,便做好了无条件信你的准备。”

    这人……倒真是全然不设防。

    花眠船心头微动,颔首道:“好。”

    她随即把自己所有的疑虑一五一十道来,与萧文怀暗中合计,打算先探探城中底细。她还想起一事:萧文怀在京时鲜少出府,且从前赵康给她的信里,曾聊起“鬼面阎罗”的模样,说对方“五大三粗,面具底下定是青面獠牙的怪人”——由此可见,赵康定未见过真正的萧文怀。

    最终二人议定:由花眠船与假扮萧文怀的沈知珏先入城。沈知珏与萧文怀气质身形本就相似,又经萧文怀一手调教,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世家贵族的礼仪,即便赵康对萧文怀留有模糊印象,也难辨真伪。

    至于萧文怀,则由谭闻雨辅佐,另带数十人,待天黑后再悄悄入城。

    萧文怀同谭闻雨等人马,换上便装,办做向南的胡商入了城。

    日暮时分的画溪县,华灯初上,人流如潮。全然无人在意天边昏暗的云层直白暗示的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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