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知道，她必须更有耐心。

    那次在书房里，她只是稍稍试探，就触碰到了沈砚那坚硬外壳下的一丝柔软。但她也同样感受到了他那刻在骨子里的谨慎。他像一头在黑暗中独行了太久的孤狼，即便是在自己最安全的巢穴里，也依旧保留着最后一分警惕。

    她不能操之过急。操之过急，只会让他重新竖起所有的尖刺，将她打回那个空洞的、没有人偶的世界。

    于是，她继续扮演着她的角色。一个完美的、温顺的、全然依赖着他的情人。她用她的微笑，她的顺从，她的“体贴”，一点一点地，编织着一张巨大的、温柔的网。

    而沈砚，正心甘情愿地，一步一步，走入这张为他量身定做的、甜蜜的陷阱。

    他开始，越来越多地，在她面前，处理一些核心的事务。他会在书房里，当着她的面，和他的心腹们开视频会议，讨论那些不能被外人听到的计划。他甚至会把一些重要的文件，随意地放在床头，因为他知道，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为她打造的，是一个绝对信任的、温顺的假象。而他，正毫无保留地，沉溺其中。

    直到，一周后，那个深夜。

    公寓的密码锁传来“嘀”的一声轻响，门被推开。沈砚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与硝烟混合的血腥味。他左臂的衬衫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但鲜血还是渗透了出来，将纯白的布料染得一片暗红。

    林栖几乎是立刻，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像是听到了开门声，正捧着一本书在等他。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先是惯常的温顺，随即，在闻到那股血腥味、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时，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毫无血色的惊恐。

    “你……”

    她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毯上。她快步跑到他的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写满了只为他而生的、剧烈的担忧和害怕。

    她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受伤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突如其来的、真切的关心，让沈砚那颗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厮杀而变得冰冷僵硬的心，猛地一颤。

    他看着她，看着她拉着他的手臂，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小心翼翼地，用发抖的手，触碰着他伤口周围的衣料，仿佛那伤口是在她自己身上一样。

    “你坐下，我、我去拿医药箱！”

    她把他按在沙发上，然后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慌乱地找来了医药箱。她跪在他的面前，拿出棉球和消毒水，一边发着抖，一边笨拙地，为他清洗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伤口上，带来一阵轻微的、混杂着刺痛和温热的、奇异的感觉。

    她一边哭，一边用那种带着浓重鼻音的、破碎的、心疼的语气，喃喃自语。

    “你不是说……都能解决掉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受伤……”

    “谁这么大胆……谁敢伤害你……”

    沈砚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为他流泪，为他心疼。他那颗早已被黑暗和鲜血浸透的心，在那一刻，被她这虚情假意的眼泪，烫出了一道前所未有的、柔软的缺口。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缓缓地，抚上她那张挂满了泪痕的小脸。他的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轻柔。

    “一点小意外。”他的声音因为失血而有些沙哑，却出奇地平稳，“清理垃圾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只，不甘心被扫进垃圾堆，会跳起来咬人。”

    他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别哭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了她最后那个问题。

    “一个很快，就再也见不到明天太阳的人。”

    他顿了顿，将她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脸，拥进了自己的怀里，用一种近乎于安抚的语气，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为了这种人流眼泪，不值得。”

    林栖没有再追问，只是垂下眼帘，继续她手中那轻柔而专注的动作。她用纱布，一圈一圈，将他的伤口仔细地包扎好，最后，打上一个甚至有些笨拙，却很牢固的结。

    她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那不是恐惧的沉默，也不是顺从的沉默，而是一种……全然接纳的、带着体谅的沉默。她仿佛在用行动告诉他，她不在乎他的世界有多黑暗，也不在乎他的敌人是谁，她只在乎，他是否会受伤。

    沈砚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在她这无声的、温柔的照料下，被彻底地、完全地，软化了。

    当她收拾好医药箱，准备起身时，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停下动作，抬起头，用那双还带着泪痕的、清澈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沈砚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多余的问题。

    “你就……一点也不怕我吗？”

    他刚从一场厮杀中回来，身上还带着别人的血和未干的杀意。他是一个，随时都可能死在街头，也随时都可能把别人弄死在街头的魔鬼。而她，却在为他处理伤口。

    林栖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他抓住她手腕的手上。她的手很温暖，像一小片冬日的阳光，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点阴霾。

    够了。有这个动作，就够了。

    他心中，一个疯狂的、他自己都未曾预想过的念头，在这一刻，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林栖。”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留在我身边。”

    他看着她的眼睛，不让她有任何逃避的机会。

    “不只是在这个房子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将彻底改变他们命运的决定。

    “从明天起，我出去，你也跟着。”

    “我的世界，你该看一看了。”

    林栖的心，猛地一震。

    机会来了。

    她没有让自己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反而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和依赖。

    “我怕血。”

    她的反应，让沈砚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带着十足愉悦的轻笑。他以为她会害怕，会拒绝。却没想到，她只是说出了这样一个……天真的、属于她那个干净世界的、理所当然的理由。

    是啊，她怎么会不怕呢？她是一朵在温室里被精心呵护长大的栀子花，而他的世界，是充满了硝烟、背叛和鲜血的泥潭。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决定了。

    他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严丝合缝地，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他低下头，用一种安抚猛兽般、却又带着绝对掌控力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

    “我知道。”

    “我知道你怕。”

    他偏过头，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的承诺，也是不容置喙的、魔鬼的宣言。

    “我不会让你看到任何不该看的东西。也不会让你沾到任何一点脏东西。”

    “你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去懂什么。”

    “你只要，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我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当我的眼睛，厌倦了外面的那些肮脏和丑陋时，一回头，就能看到干干净净的你。”

    “……这就够了。”

    林栖顿了顿，在他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句梦呓，“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