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怀抱，是林栖此生所感受过的、最矛盾的地狱。

    那里有她曾无比恐惧的、充满了掠夺意味的禁锢，此刻，却又带着她从未奢求过的、笨拙而滚烫的温柔。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为她挡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肮脏和罪恶。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重复着。

    “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没保护好你。”

    “对不起……”

    他的每一句安慰，都像一根烧得通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林栖的灵魂深处。他的每一分信任，都像一道凌厉的鞭子，抽打在她那颗早已被内疚和恨意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上。

    她在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恨他。

    可她更恨的，是此刻这个，被他拥在怀里，享受着他那份染血的温柔，却还在心里，冷静地计算着如何将他彻底毁灭的、面目可憎的自己。

    “……我不值得。”

    当他最后那句带着无尽疲惫和自我厌弃的低语，落在她耳边时，林栖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用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那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太过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致命的怜悯。

    不值得？

    不，沈砚。你错了。

    你值得。你值得这世间所有的背叛，所有的惩罚，所有的痛苦。因为，你是我此生，唯一爱过，也唯一恨过的人。

    而我，将亲手，为你献上这场……最后的审判。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脸，埋进了他温热的胸膛里。那动作，温顺得，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依靠的、遍体鳞伤的羔羊。

    沈砚以为，这是她的全然信赖。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无声的宣战。

    接下来的三天，沈砚的世界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他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将码头那天晚上，所有还喘着气的人，无论敌我，都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挖了出来。审讯室里的灯，三天三夜，都没有熄灭过。

    但他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张纸条是怎么出现的。它就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它该出现的地方，精准地，引爆了那场毁灭性的灾难。

    沈砚越是查不到，就越是坚信，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天衣无缝的阴谋。而林栖，就是这个阴谋里，最无辜、最可怜的牺牲品。

    他对她的愧疚，也因此，达到了顶峰。

    而林栖，则在这三天里，扮演着她最完美的角色。她安静地待在病房里，配合着所有的治疗。她会在沈砚拖着一身疲惫和血腥味回来看她时，为他递上一杯温水。她会听着他讲述外面那些令人发指的审讯手段，然后，用那双清澈的、带着恐惧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沈砚，别再杀人了……我怕。”

    她的恐惧，她的善良，她的“不忍”，都成了他眼中，她纯洁无瑕的、最好的证明。也成了他心中，那份滔天杀意的、唯一的镇定剂。

    他开始相信，只要有她在，他这头早已失控的野兽，就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直到，第三天晚上。

    阿诚带来了最终的调查结果——一无所获。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那个“幕后黑手”，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痕迹。

    沈砚站在病房的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沉默了很久。

    林栖知道，是时候了。

    她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轻声地，叫了他的名字。

    “沈砚。”

    他回过身，看着她。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调查无果的烦躁，但在看向她时，那份烦躁，瞬间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了一片深沉的温柔。

    “怎么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林栖摇了摇头。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信任而对自己毫无防备的眼睛，缓缓地，开口了。

    “别查了。”

    “别再……为我杀人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知道是谁。”

    林栖那句轻飘飘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沈砚刚刚才重新构建好的、以她的“无辜”为基石的世界，瞬间布满了裂痕。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因为恐惧和决心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他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但什么都没有。

    他走到她的床边，缓缓地蹲下身，让自己与蜷缩在床上的她平视。他身上那股刚刚才下达了屠杀令的、冰冷的杀意，重新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风暴来临前的压抑。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致的沙哑。

    林栖躲闪着他的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只是重复着，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说……别再杀人了……求你……”

    沈砚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像两把手术刀，要将她的灵魂彻底剖开。

    “看着我，林栖。”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命令，“你刚才说，你知道是谁。”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瞳孔，试图从那片清澈的湖泊深处，找出答案。

    “是谁？”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名字，无数张脸。是他生意上的死对头？是家族里那些觊觎他位置的叔伯？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渗透他的防线，还能威胁到她？

    “是谁敢威胁你？是谁逼你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暴怒。他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已经泛白。只要她说出那个名字，他发誓，他会在天亮之前，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别怕。”他放缓了语气，试图用一种温柔的假象，来安抚她这只受惊的羔羊，“告诉我他的名字。”

    他凑近她，几乎是贴着她的脸，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恶魔般的低语，许下了他的承诺。

    “剩下的，交给我。”

    “我保证，谁也动不了你。”

    林栖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再逃避。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是一种即将重获新生的宁静与祥和。她冲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足以将他整个世界都彻底颠覆的、残忍的解脱。

    “沈砚，”她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