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路过某间破败的院子口。
透过破烂敞开的大门,谢时雨望见院子里面几人正围打着一孩童。
她停下脚步,笑着轻声道:
“找到了。”
院子地面石砖杂草杂生。
四个乞丐围在一起,破布衣衫上满是泥土污渍和窟窿眼,眼口露出的皮肤黝黑干柴。
而被乞丐围在中间的孩童,正是君玉殊。
君玉殊仍旧穿着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月白色棉衫,只是不知经历了什么月白色棉衫早已灰白间杂。
如今更是被几人往衣衫上增添炭黑脚印。
几个乞丐脚上不停往他身上踢去,嘴上更是叫骂道:
“叫你来我们地盘抢吃的!那饼糕是属于你的吗?那是我们的!打死你个小偷……”
谢时雨眼见年纪较大的乞丐抓着君玉殊的头就要往旁边井口撞去,这才不紧不慢出声:
“住手。”
谢时雨身着绫罗绸缎,头戴珠钗,锦面绣鞋缓步踏入破屋,整个人与此地格格不入,如同误闯入破屋的明珠。
四人停下动作,见来人珠围翠绕,面上尽是谄媚般笑道:
“大人怎么来这穷酸地儿了?这个孤儿偷抢了我们吃食不还,我们正在教训他呢。”
蜷缩在地的人儿头发杂乱,被灰尘和脚印染灰的棉衫上还沾着些饼皮碎屑。
君玉殊额角正流着血,几缕头发紧贴沾满灰尘的脸庞,一双如墨的眼睛紧紧盯着来人。
谢时雨垂眸望去。
他脸颊一侧鼓胀,明显里面藏着东西。
想来应是这几人说的吃食。
见这几个乞丐无暇顾及他,君玉殊不再望向来人。
他本来因挨打而紧崩的咬肌开始松动,竟是嚼起了嘴里的饼糕。
明明快被人打死了还不忘把嘴里的食物吃掉。
谢时雨望着他此刻吞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不就是块饼糕吗,不值钱的东西。”
谢时雨发出一声嗤笑。
把手里那袋子酥糖往地上一扔,袋子里的酥糖散落一地。
“捡了就赶紧滚。”
几个乞丐闻言面上大喜:“多谢大善人!多谢大善人!!”
一边说一边争先恐后匍匐去捡地上的酥糖,确认连碎屑都捡无可捡后便忙进了侧边的破落屋子。
院子彻底安静下来。
君玉殊正欲起身,一道黑影遮下,锦鞋绣衣停在面前。
“君玉殊。”
谢时雨声音不大,却近在咫尺。
他抬眸望去。
谢时雨逆光而立,面上笑意浅浅,发丝衣袖随着清风轻摇,如同下凡仙子般。
谢时雨朝地上之人伸出手:“能起来吗?”
“你踩到了。”君玉殊语气平静。
“……什么?”
君玉殊不应,只视线下移。
谢时雨顺着君玉殊视线望去,这才发觉自己踩住了他的衣角。
她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有些赧然。
君玉殊站起身,随意抹了下额角的血迹:“谢谢。”
“不过两周未见,怎么成了这幅模样?”谢时雨故作关怀:
“不是说了让你有需要便来谢府找我帮忙吗?怎么现在沦落到跟几个乞丐抢食了。”
君玉殊这情形她早有预料,毕竟话本男主不就这样前期受尽搓磨吗?
君玉殊闻言本无表情的脸色变得更加冷漠,脏兮兮的冷峻面容上一道血迹沿着眼皮缓缓流淌而下,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着眼前人,无端可怖。
但出声说的话倒是让人发笑。
“我没抢东西,饼糕是我的,”君玉殊声音夹杂冷意:
“既是我的,他们凭什么抢去?”
君玉殊不解,不解为何自己的东西还要被说是偷,更不解为何她要把自己的吃食给了那几人去。
不待谢时雨回话,君玉殊便接着说道:“你是自愿要把手里吃食给他们?”
谢时雨皱眉,这人好生多问。
看不出来他们打他没留情吗。
“哪有什么自愿与否,不把吃食给他们,他们就要把你打死了,既是为了吃食打你,那拿吃食打发他们,不好吗?”
谢时雨示意如福拿出帕子给君玉殊止血擦脸。
君玉殊没接。
“饼本来就是我的。”君玉殊只坚持道。
自己的东西,非自愿,谁也不可以抢去。
谢时雨讽刺般道:“那命也是你自己的,怎么他们还打你了。”
哪有什么道理可言,你弱还身携对方觊觎之物,对方自然盯上你。
谢时雨想到自己初见时觊觎他的秘籍,如今又觊觎他的“主角光环”而找上门来。
谢时雨带着几许恶意无声笑了起来。
这人到底懂不懂自己什么处境。
君玉殊不说话,脸色却是愈发冰冷,谢时雨硬是从他脸上瞧出几分生气出来。
明明只能任人宰割,脾气倒是不小。
不欲再多言此事,既然有求于人,给点甜头讨好一下是必然要做的。
思及此,谢时雨也不在意对方是否接过帕子止血,直往那几个乞丐所在的侧屋走去。
谢时雨脚上几分用力踢了踢破败松落的木门,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便碎成几块大小长短不一的木板。
四人本在低头囫囵吃着糖酥,听见响声,停下动作望去,见是谢时雨进来,还以为又有东西赏给自己,个个面上谄媚:“大善人,大贵人,是有什么需要小的去做吗?”
谢时雨拿起一块还算顺手的木板,掂量一下还算结实,只笑道:
“屋外的人说这些吃食不属于你们啊。”
看起来年纪较大的乞丐“啐”了声:“他个狗东西,说这话是想抢我们的吃食不成!看我不打死他!”
说着,就往屋外走去。
与谢时雨擦肩而过之际,谢时雨转身抡起木板往他背部打去,老乞丐猝不及防被打,身子猛地往院子扑倒去。
老乞丐狼狈爬起身,脸上先是挂起怒火,转头见谢时雨拿着木板对着自己笑,面上由怒转笑,讨好道:“……大善人,您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啊。”
被打了还要谄媚带笑,老乞丐眼里闪过一丝凶狠,面上皮笑肉不笑的,好生滑稽。
“你们强抢别人吃食不成还聚众滋事,大善人我啊——”
谢时雨弹了弹落在身上的灰尘木屑,
“自然得主持公道不是?”
老乞丐反应过来此人根本就是和那孤儿一火的,啐了两口唾沫星子在手上摩擦一番,一脸愤怒:
“来了这落子巷还敢在这揍老子,管你是天王老子,老子定叫你有来无回!”
他气上心头,哪还管她什么身份,只要这两人和那孤儿死在这落子巷,再找个隐蔽角落一扔,日后也只能成为悬案。
老乞丐思量一瞬便往屋内冲。
如福下意识跟上,还没入屋便对着老乞丐背部猛打一掌:“小姐,小心!”
老乞丐再顾不得谢时雨,只得与如福在屋外打斗起来,于是大喝:
“你们几个还不快来帮忙,想看着老子挨揍吗!”
屋内剩下的三人一惊,
这哪是大善人,这是恶魔!
但对方只是两个姑娘家家,加上个无力还击刚还被揍个半死的孤儿,应也不是自己四人对手。
几人互相对视一番,往谢时雨群起而攻去。
谢时雨到底出身武将世家,自小跟着自己爹爹哥哥练过武术,又因最近的修练而力道掌控更甚从前,对上几个面黄肌瘦的乞丐也是游刃有余。
不过几招便把这剩下三人通通打出屋外院子里去。
屋外几人挣扎起身就欲抓住君玉殊,谁料如福反应迅速,三两下把几人再次打趴下。
四人惯是见风使舵的,见状,立马跪下求饶。
谢时雨踱步而出,把木板重重往老乞丐背部一扔。
老乞丐被木板击中,脸往地面一压,诶呦一声,再次匍匐在地。
“既然你们做错了事,那就对他道歉吧。”谢时雨对上院内君玉殊直盯着她的视线,笑道。
她一双眼眸明亮笑起来眼角微弯,连带着脸上笑意都灿烂几分。
四人哪敢再嚣张,忙不迭跑到君玉殊面前跪下道歉嘴里念叨着再也不敢了祈求着君玉殊的原谅。
君玉殊不理,甚至望也不望他们,视线紧盯着快步走来的谢时雨。
谢时雨走近,抬起脚往离自己最近的乞丐踹去,语气带着笑意,声若银铃:
“歉也道了还不滚?”
几人忙起身往屋外跑。
谢时雨拿过如福手里的帕子,先是用正面给自己拿过木板后沾了落灰与木屑的手擦拭干净。
“这下解气了吧?”
谢时雨把帕子翻个面直接上手擦拭君玉殊脏兮兮混着血的脸庞。
“……”
君玉殊没说话,视线盯着她手中的帕子。
谢时雨却能从那淡漠的眼神里隐隐看出一丝嫌弃。
这帕子怎么着都比君玉殊现在这张脸干净!
谢时雨笑着把帕子再翻个面,用自己擦过手那面轻柔擦拭着他额头的血迹。
君玉殊望着眼前人的笑脸站着没动,任由她拿着沾了灰尘木屑那面擦拭自己的脸颊。
见此,谢时雨心绪稍霁。
“既然碍眼的家伙我已经替你解决了,我们又好不容易偶遇,”
谢时雨动作更加轻柔,嗓音温柔:
“……不如叙叙旧?”
“观你今日此番模样,可是没找着爹娘?抑或是,”谢时雨语气甜软绵绵,似是惊讶关怀:
“……他们把你赶出府了?”
让你嫌弃帕子!
谢时雨字字绵里藏针。
君玉殊情绪无甚波动,仿若此刻谢时雨和他谈的是外人之事:“我还未找到他们。”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谢时雨状似关怀,问道。
谢时雨心里门清,来之前就找人打探清楚皇城姓君的不过区区四家。
一家刚成婚未有孩子,一家府里人早已年迈体弱又后继无人,剩下两家一家未娶妻一个未嫁夫。
甚至连四家府里上上下下生平算得上重要的事迹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这偌大皇城根本就没有他君玉殊的家人。
谢时雨回想着看过的话本,脑海里寻觅与眼前人对得上的经历。
仇家上门,父母双亡?
家道中落,被迫弃养?
仕途高升,抛妻弃子?
……
不论哪一种,按照话本里的流程,他君玉殊现下甚至未来也只能是个孤儿了。
她是清楚了,但君玉殊……
他似是还不知自己的处境。
谢时雨脸上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