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抱着顾清歌，一路疾行回到锦瑟院。暴雨依旧滂沱，他却走得极稳，用自己的披风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尽可能地为她遮挡风雨。

    沈嬷嬷和云苓早已得到消息，备好了热水、姜汤和干净衣物，见到两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尤其是顾清歌满身泥泞、脸色苍白如纸，都吓得魂飞魄散。

    “快！准备热水！姜汤端上来！”萧执一脚踏进内室，声音急促地吩咐，动作却异常轻柔地将顾清歌放在暖榻上。

    “是！是！”沈嬷嬷连忙应声，和云苓一起手脚麻利地忙碌起来。

    萧执却并未离开，他就站在榻边，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他却浑然不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清歌，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后怕、担忧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浓烈情绪。

    热水很快备好。云苓上前，想为顾清歌擦拭更换衣物。

    “都给本王出去！”萧执忽然沉声命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沈嬷嬷和云苓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却不敢违逆，只得担忧地看了顾清歌一眼，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种无比紧绷的张力。

    顾清歌蜷在榻上，冷得微微发抖，意识因寒冷和疲惫有些模糊，却仍能感受到他那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烫伤的目光。

    萧执走到盆架边，拧了一把热帕子，然后回到榻边，竟亲自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极其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为她擦拭脸上和手上的泥污。

    他的动作很生疏，甚至有些僵硬，与他平日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温热柔软的帕子拂过她冰凉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顾清歌下意识地想躲闪，却被他用另一只大手轻轻固定住下巴。

    “别动。”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紧绷。

    顾清歌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她的衣襟上。他的睫毛很长，此刻低垂着，掩去了眸中大部分的情绪，只留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微微的颤抖。

    他……是在害怕吗？

    这个认知让顾清歌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又酥麻。

    他仔细地擦干净她的脸和手，然后又拧了帕子，似乎还想帮她擦拭被泥水浸透的衣裙下的肌肤。

    顾清歌猛地回过神，脸颊瞬间滚烫，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执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看到她眼中的慌乱和羞涩，也看到了那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软化。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墨色翻涌，最终缓缓松开了手，将帕子递给她，哑声道：“先把湿衣服换下来，会染上风寒。”

    说完，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走到了窗边，望着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留给她一个高大而沉默的背影。

    顾清歌看着他被雨水彻底浸透、紧贴着背部肌肉线条的墨色衣袍，心头百感交集。她咬了咬唇，快速而艰难地脱掉冰冷沉重的湿衣服，用干燥的布巾擦拭身体，然后手忙脚乱地套上干净的里衣。

    过程中，她能感受到背后那虽然背对着她却依旧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心跳如擂鼓。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她裹着厚厚的锦被，低声道：“……我好了。”

    萧执这才转过身。他已经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但依旧浑身湿透，看起来甚至比她还狼狈。他走到桌边，端起那碗一直温着的姜汤，递到她面前：“喝了它。”

    命令式的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顾清歌接过碗，姜汤辛辣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着体内的寒意，也让她冰封的心湖似乎也跟着一点点回暖。

    室内一时寂静，只有她喝汤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一碗姜汤见底，身体暖和了许多，顾清歌的精神也稍稍恢复。她放下碗，抬眸看向依旧站在床前、沉默地看着她的萧执。

    他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他明明自己也湿透了，不冷吗？

    无数疑问在她心头盘旋。

    “王爷……”她迟疑着开口，“您也……快去换身干爽衣物吧，以免着凉。”

    萧执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上，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得厉害：“以后……不许再这样。”

    顾清歌一怔。

    “不许再不顾自身安危，冲进那种危险的地方！”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甚至带着一丝后怕的怒气，“你是本王的王妃！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若再有下次……”

    他的话顿住，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威胁她，最终只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本王绝不轻饶！”

    顾清歌看着他明明担忧至极却偏要摆出凶狠模样的神情，心底那点委屈和隔阂忽然间就消散了大半，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想笑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只是垂下眼眸，轻声道：“臣妾知道了。”

    她的顺从反而让萧执有些无所适从。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榻边坐了下来。这个举动打破了安全距离，让顾清歌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无比，似乎挣扎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压抑：“今日……并非有意质疑你。”

    他指的是书房那次冲突。

    顾清歌指尖微微一颤，没有接话。

    “苏婉茹……”萧念出这个名字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一丝厌烦，“她与本王，并无任何超出寻常的关系。昔年镇国公确有联姻之意，但本王从未应允，亦从未给过她任何错觉。她于本王，与朝中其他大臣之女并无不同。”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

    顾清歌的心猛地一跳，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他。

    萧执似乎有些不习惯说这些话，目光微微移开，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侧脸线条依旧冷硬，耳根处却泛起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本王性子冷，不喜与人虚与委蛇，更厌恶那些无谓的男女纠葛。娶你……”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变得深邃而认真，“虽有政治考量，但并非儿戏。既娶了你，你便是本王的王妃，是这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旁人如何，与本王无关，更与你我无关。”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艰难，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更像是一种……承诺。

    顾清歌彻底怔住了。她看着他眼中那份罕见的坦诚和认真，听着他笨拙却又无比真挚的解释，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中，酸软得一塌糊涂。

    所有的委屈、猜忌、不安，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鼻尖一酸，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连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

    然而，细微的抽泣声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萧执顿时有些慌了手脚。他从未应对过女子哭泣的场面，尤其是她的眼泪，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心疼。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笨拙地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当看到她泛红的眼圈和蓄满泪水的眸子时，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哭什么？”他语气僵硬地问，指腹却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越是如此，顾清歌的眼泪越是止不住。多日来的压抑、委屈、恐惧、以及此刻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依旧湿冷却无比坚实的胸膛，放任自己哭出声来。

    萧执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抱住他！温香软玉满怀，少女特有的清甜气息混合着泪水的微咸，瞬间将他包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和滚烫的泪水浸透他湿冷的衣襟，灼烫着他的皮肤，也灼烫着他的心。

    僵硬了许久，他终于缓缓抬起手，极其生疏地、一下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安抚。

    “别哭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诱哄，“是本王不好……往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这近乎低喃的承诺，如同最有效的安抚剂。顾清歌在他怀里渐渐止住了哭泣，却依旧贪恋着这片刻的温暖和安全感，没有松开手。

    窗外暴雨未歇，室内烛火摇曳。

    两个同样骄傲、同样习惯了用冰冷伪装自己的人，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和情绪崩溃后，终于卸下了心防，第一次如此真实地靠近彼此。

    冰冷的利用中，真实的情愫如同被春雨滋润的种子，终于破开坚硬的外壳，悄然生根发芽。

    心防溃守，过往的误会与猜忌在泪水中消融。

    他们相拥在雨夜，仿佛世间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