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的秋蝉叫声渐渐微弱,快入冬了。

    距离林平乐给宫九打电话也过去三天了。

    林平乐窗边的小塌上,吹着小风,手里拿着话本,但心思压根没在书上,心里光盘算着那笔“阻止平南王谋逆”的订单酬劳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全到账。

    虽说这钱是公款,但谁能忍住眼看着一大串钱不心动?

    “林平乐!你这江湖妖女!窃国宵小!待本王脱困,定将你碎尸万段!”

    “还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之徒,全都不得好死!”

    那声音如同魔音灌耳,连躲在厨房偷吃的大雕都嫌弃地“嗷”了一嗓子。

    林平乐被强行拉回,把书一把盖在自己脸上,长叹一声:“又来了……”

    林平乐怕他饿死了不好交代,每天在吃上面可从来没亏待过他,但这家伙吃饱喝足就开始骂。

    声音嘹亮还极具穿透力。

    声音这么洪亮,就算以后被贬为庶人了,也能去街上当个叫卖喇叭赚钱养活自己,挺好的。

    “吵死了!”司空摘星没林平乐那么佛系,他实在受不了,捂着耳朵在院子里跳脚,“我就说还是应该把他的嘴堵起来的!”

    林平乐拿下书,露出眯着的双眼瞅了眼窗外的司空摘星:“行,那就派你进去给他堵上。”

    说完,又把书移上去,遮住脸躺着。

    司空摘星想了想,捂着鼻子:“算了算了,我学陆小凤他们躲开还不行吗!”

    说完就从院墙飞了出去。

    几人全都逃了出去,院子里一时间除了叫骂不止的平南王,就只剩下佛系的林平乐。

    “哒、哒、哒!”

    院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

    “叩叩叩——”

    大门被院外的人敲响。

    力道不小,可见此人内力不低。

    但敲门声极为克制,不见得是来者不善。

    【噔、噔噔、噔噔噔】

    林平乐睡得正香,结果被门铃吵醒,气不打一处来,虚眯着眼睛看了眼门外的监控,一群带着刀的人,再一看,阻止平南王造反的订单已经完成。

    显然这些人是来带走平南王的。

    但林平乐实在懒得起来开门,其他人也不在,林平乐只能远程开了门,准备等他们赶紧把那个大喇叭带走之后她好继续睡觉。

    -

    临安城,古兰巷。

    地址并没有错,但……

    花自清身着绯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色阴沉,站在这堵莫名出现的高墙前,眼底风云翻涌。

    江南花家富甲天下,但有财无权难以继业,家中七子,大哥入了朝堂做了文臣。他为二子,被家中安排习武入朝。

    承蒙圣上信任,得升至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

    平南王谋反一事,圣上早就有所关注,并加以戒备。

    太平王世子先前分明掺合其中,却忽然反水,此事疑点重重。

    而被太平王世子所赞耀的林平乐自然是朝中各方关注的焦点。

    他身为天子亲兵,又有江湖背景,让他前来探查自是最为合适。

    林平乐究竟与此事有何干系,她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花自清抬手准备叩墙。

    王二在花自清身后讥讽道:“镇抚使,您还是太有礼了,把这墙当门敲。”

    花自清突然升至镇抚使,自然有人不满。

    他并未理会,仍旧叩响三声。

    指节与灰墙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二一副意料之中的笑脸绽开:“花镇抚使还是太年轻,遇上这莫名其妙的地址,莫名其妙的墙,就应当直接破开才对。”

    就在王二准备示意手下强行破墙时,墙面无声地滑开一道口子。

    没有机关转动的轧轧声,就像掀开一道帘子般轻易。

    花自清一进门,自然一眼就看见了正对院子的那处开着的窗户。

    窗户后那名躺在小榻上的女子,必然就是太平王世子口中的“林平乐”。

    她懒散地躺着,脸上盖着本书,对他们的到来浑然不觉……或者说,浑然不在意。

    “花某奉旨而来。”他开口,声音平稳。

    那女子终于动了。她缓缓拿下脸上的书,露出一张算不上惊艳却干净清秀的脸。她眯着眼看了看天色,仿佛刚被吵醒,然后才将目光转向他。

    那目光很淡,像是看一件寻常物件。

    “哦。”她说了一个字,又闭上眼睛,把书重新盖回脸上。

    花自清再次沉声提醒:“林姑娘,我奉圣旨而来。”

    林平乐不耐烦的再次把书提高,连额头都遮住,“知道了知道了,来押送平南王的是吧?人就在那屋里,你自己去弄走就行。”

    花自清没想到林平乐竟然是这种态度,在太平王世子报给陛下的折子中可是用了不少“忠君爱国”的好词。

    她分明知道他们乃是天下亲卫,却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们。

    锦衣卫出门在外可没被这么对待过。

    王二听得恼火,直接越过花自清朝着窗户边走去,嘴里骂骂咧咧:“你这臭女人……”

    林平乐在挨骂这事儿上从来不吃亏,谁骂她她骂谁,听了这话,一把扯下脸上的书,正要张口,忽然发现——

    怎么满院子的帅哥!!!

    刚刚没睁眼好好看,竟然没发现门铃监控里全是188长腿细腰双开门啊!

    林平乐使出毕生的力气把即将出口的脏话全吞了回去,抬手止住要冲过来的王二:“这位小哥请稍等,容我收拾一下再出来好好迎接诸位。”

    林平乐着急忙慌“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从床上蹦起来穿衣服洗漱。

    随后掏出她尘封多年的口红,对着镜子臭美的抹了一圈,把那瓶还剩点儿的香水小样珍惜的点了两滴在手腕上,又摸到耳朵后面。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王二等的有些不耐烦,“镇抚使,不如直接将这女人拿下……”

    话还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

    方才透过窗户分明样貌平平的女人,出了那扇门却像是换了个人。

    她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唇上一点嫣红,恰到好处地点亮了整张脸。

    她推门而出,步履轻盈。随着她的走近,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在院中弥漫开来。那香气清雅不俗,不似寻常脂粉,倒像是初春的梅花沾了晨露,又像是雪后的松针在阳光下蒸腾出的气息。

    王二愣在原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几个年轻的锦衣卫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花自清想起太平王世子意味深长的警告,低声呵道:“屏气!”

    一众锦衣卫立刻收敛神色,听从吩咐。

    唯独王二嗤笑一声,对花自清的警惕不屑一顾。

    这样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人,需要如此戒备吗?

    “方才多有失礼,还请各位见谅。”林平乐走到花自清面前,微微欠身。

    她说话时,那香气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浮动,“平南王就在那个屋里,你们去吧。”

    眼前这个领头的实在太帅了!不仅帅,还冷冰冰的一看就不好相处。林平乐实在对视不了一点,把视线朝他身后移去。

    哎呀,还是这几个脸红的小帅哥看着更有意思。

    花自清敏锐地注意到,她说话时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侍卫,唇角甚至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他心中一凛,这女子看似随意,实则暗自观察。

    他刻意避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却发现这香味仿佛能穿透一切,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让人感觉脑子有些晕。

    “有劳林姑娘。”花自清保持着镇定,示意手下前去押人。

    几名锦衣卫得令,朝着林平乐指的屋子而去。

    就在推开房门的瞬间,林平乐忽然响起什么,脸色大变,转头大喊道:“等等!先别——”

    可惜,她的话还是晚了一步。

    “吱呀——”

    房门已经被一名心急的锦衣卫一把推开。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涌出,这味道像是撬开了旱厕的石板,直熏眼睛。

    “唔!”

    首当其冲的两名锦衣卫猝不及防,被这股臭味扑面,脸色瞬间煞白。其中一人猛地捂住口鼻,胃里翻江倒海,另一人则直接干呕出声,踉跄着倒退数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站得稍远一些的花自清和王二等人,也被这恶臭熏得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体内真气都本能地运转起来,试图抵御这无孔不入的味道。

    “这、这是……”王二指着房门,惊怒交加,话都说不利索了。锦衣卫专办各种案件,尤其在刑狱上狠辣至极,但他们总归讲求一些士可杀不可辱的道义。

    可这女人竟然直接将一个王爷关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林平乐很尴尬。

    这样的尴尬就像是一个帅哥抬手被发现没刮腋毛,一个帅哥被发现没刮腿毛,一个帅哥被发现不换内裤。

    虽然比喻不太恰当,但这种华美的衣裳里全是虱子的表达意味都是一样的。

    林平乐低头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道:“呃,王爷他吧,身份尊贵,脾气也大,我们不敢轻易进去打扰。所以这吃喝拉撒就全在屋里解决了。”

    林平乐越说越得劲,声音越来越大,开始甩锅:“你说这王爷也真是的,咱都说自己的事自己干,咋恭桶也不知道自己倒一下。”

    死一般的寂静和恶臭的笼罩下,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位锦衣卫的耳中。

    锦衣卫心中虽然对谋反罪臣不待见,但听见林平乐这些话,他们只觉背心一阵恶寒。

    这女人,太可怕了。

    花自清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极力维持着镇定和官威,但眼角肌肉却在微微抽搐的复杂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立刻后悔了,那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痒。

    “还愣着干什么!”花自清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命令,“进去,请平南王出来!”

    他特意加重了“请”字,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艰难。

    林平乐一听他们还要进去,赶紧捏着鼻子迅速逃回自己屋里,随他们去吧,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那平南王前几天也不知道是吃多了还是肚子吃坏了,疯狂蹿稀……憋不住全给都拉在屋里了。

    他们这几天送饭都是从窗户拿个竹竿给他挑进去,实在是太臭了……

    也因此这样,他这几天叫骂也没人愿意进去堵他的嘴。

    被花自清点到的两名倒霉的锦衣卫面露绝望之色,互相对视一眼,感觉已经从彼此的脑门上看到了“视死如归”四个大字。最终,他们一咬牙,屏气钻了进去。

    从平南王能坚持不懈骂了一院子人好几天来看,他也不是个不爱说话的内向人。

    但现在林平乐甩锅这么久,他却到现在都还没开口,不是因为它能忍,而是因为他现在说不了话。

    平南王这几日时时自省时时后悔,他后悔怎么就招惹了林平乐,直到刚刚,他已经开始后悔到压根就不该谋反。

    如果不是他要谋反,他就不会和宫九搭在一起,这样也不会招惹林平乐,也就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和自己的屎尿屁搅合在一起的结局。

    但既然已经如此,人还是要骂的。

    平南王骂着骂着发现外面没了动静,估计他们全都跑了,自己也省了力气睡一会儿,没想到刚醒就听见外面生人说话的动静,平南王知道,他的出门之日来了!

    刚要张口喊话,没想到一股异香从窗户缝、门缝钻进来,平南王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两名侍卫进去时,看见的正是已经躺在一滩污秽之中一动不动的平南王。

    二人对视一眼,认命了。

    舍不得这身衣裳,只能挽起袖子裤腿,踏过污秽走过去,一左一右将不省人事的平南王架起来带出去。

    那两名锦衣卫几乎是闭着气,拼着最后一口气将瘫软如泥又浑身污秽的平南王从屋里里拖了出来。

    随着平南王的移动,那股浓烈的恶臭如同实质般在院子里扩散,与林平乐之前浑身的清雅香气形成了惨烈而诡异的对比。

    所有锦衣卫的视线都下意识地聚焦在平南王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上,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谋逆者的不齿,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生理性不适。

    突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一名锦衣卫惊慌的道:“王总旗!王总旗你怎么了?快醒醒!”

    众人迅速转头看去,只见王二竟直接挺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样的样子……

    花自清心头猛地一凛,看向另一侧的平南王,两人的状态一模一样。

    先前他们只以为平南王是被欺辱后晕了过去,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锦衣卫都训练有素,立刻抬头去寻林平乐,却发现她刚刚站立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先前待得屋子门窗紧闭,显然她早已回了屋内。

    如果说平南王是早就被下了药,但王二可是与他们一同进的门。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花自清的脑海。

    那香气……

    看来她大概并非仅仅针对对她不敬的王二,恐怕还有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镇抚使,这……”旁边的属下看着昏迷的王二和臭气熏天的平南王,有些无措。

    “带上人,走!”花自清当机立断,声音低沉而急促,不愿在这诡异的小院中多停留一刻。他甚至不打算派人去敲林平乐的房门质问,生怕再倒下一人,

    几名锦衣卫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抬起昏迷的王二,又分出两人忍着恶心架起昏厥的平南王,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这个令人心中发寒的院子。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来到院外,厚重的院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上。

    花自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又是一震——

    哪里还有什么院门?

    眼前赫然又是一堵严丝合缝、毫无痕迹的灰墙,仿佛刚才他们进入的院子,经历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境。

    只有身边昏迷的王二、散发着恶臭的平南王,以及鼻腔中若有若无残留的一丝异香与恶臭混合的怪异气味,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夜风一吹,花自清感到一阵寒意。他深吸一口外面清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胸腔里的憋闷与那残留的诡异香气,沉声道:“回京复命!”

    一众锦衣卫默然无声,来时气势汹汹,归时却个个面色凝重,心有余悸。他们带着两个昏迷的人,迅速消失在古兰巷的尽头,只留下那面沉默的高墙,以及墙内终于彻底恢复了宁静的小院。

    院内,林平乐扒在门缝边,确认那群“188帅哥”确实都走了,这才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要不是她机智赶紧躲回屋里,等会儿被那些人责问起来她可应付不了。

    只是白瞎了她这专门涂的口红喷的香水。

    -

    夜色深沉,皇宫御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花自清单膝跪地,将古兰巷小院中的经历以及这几日查出的林平乐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地向御座上的天子禀报。

    他语气沉凝,尽可能客观地描述了那堵凭空出现又消失的灰墙,林平乐那难以捉摸的态度,以及那诡异的异香和之后王二与平南王离奇昏迷的经过。

    还有传说中她的雷霆手段……

    他并未添油加醋,但每一个细节从他口中说出,都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谲。

    年轻的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此刻却微微蹙着眉,眼神中透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待花自清说完,御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半晌,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花卿……”

    目光落在花自清紧绷的脊背上,“你的意思是……这位林姑娘,不仅精通堪比公输班的机关之术,能凭空造墙,挥手开门,还能于无形之中施放迷香,令高手顷刻昏厥,甚至连乃至朕那位心高气傲的表弟,都甘愿受其驱使?”

    他每说一句,语调便微微上扬一分,到最后,几乎带上了几分荒谬的笑意。

    “花卿,你平素行事稳重,今日这番说辞,未免太过……光怪陆离了些。”

    花自清头垂得更低,他知道这些描述听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但他仍坚持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那林平乐,绝非寻常江湖女子!王总旗与平南王昏迷之状诡异,臣怀疑那异香便是关键,其手段莫测,不得不防!”

    皇帝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朕知道你看重职责,但或许是你多虑了。”皇帝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小九在折子里将她说成是忠君爱国、智勇双全的义士,虽可能与事实略有出入,但总不至于相差如此之远。或许那墙只是些奇巧的障眼法,那香气不过是些域外传来的稀罕香料。”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跪地不起的花自清,语气缓和了些:“花卿,你连日奔波,想必是累了。先回去歇息吧,此事朕自有计较。”

    花自清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皇帝那已然笃定的神色,终究是将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再坚持己见,只会让陛下觉得他危言耸听,甚至能力不足。

    “臣,遵旨。”他沉声应道,行礼后默默退出了御书房。

    看着花自清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皇帝摇了摇头,重新坐回龙椅,拿起案几上另一份关于林平乐的粗略调查卷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堪比鲁班?驱使豪杰?精通巫毒?”他轻笑出声,指尖轻轻点着卷宗上“林平乐”三个字。

    他并不完全相信花自清那套说辞,但“林平乐”这个名字,以及围绕她发生的这一切,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或许,是该找个机会,亲自见见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林老板”了。

    -

    平南王谋逆案尘埃落定,朝廷昭告天下,详述其罪状,同时也将林平乐在此事中“智勇双全、忠义可嘉”的事迹广而告之。

    一时间,林平乐和她所谓的“啥都干”名动天下,声威之盛,远超江湖上任何一家门派或帮会。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江湖中开始流传一些不可思议的传闻。

    有人说自家远在千里之外的仇人一夜之间暴毙,只在案发现场找到一枚刻着“啥都干”三个小字的木牌;有人说家族失传已久的秘宝竟被匿名送回,附带的纸条上同样有着“啥都干”的标记;甚至还有人说重病垂危的亲人莫名好转,枕边多了一瓶来历不明的灵药……

    这些传闻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却如同野火燎原,将林平乐和“啥都干”推向了神话的边缘。

    人人都道,只要诚心许愿,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相隔万里,她也能为你办到。

    “更离奇的是,有人传说江湖上那个爱管闲事的四条眉毛陆小凤,还有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全都是她的手下。”

    三五成群的男人听到这儿捂着嘴纷纷对视一眼,耸着肩膀刻意放低声音道:“依我看,都是裙下之臣吧……”

    氤氲的热气熏的茶棚里满是白雾,人跟人之间都看不清脸,像是隔了层纱,这叫那些聊闲篇的茶客更是起劲。

    众人聊的热火朝天,却听边上一黑汉嗤笑一声。

    说话的人心生不满,“你这人若是不愿听就闭了耳朵,别人说话你瞎出什么怪声。”

    黑汉抿了口茶,才悠悠道:“若是只有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二人听令于她,到确有几分风月之疑。”

    毕竟陆小凤在江湖上的风流名声传至四海,身为他好朋友的司空摘星应当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向来只给人当狗的荆无命也认了她做主人。”

    黑汉此言一出,茶馆之中静了三分。

    但稀稀梭梭的杂音仍旧存在。

    黑汉放下茶杯,仿若未闻,接着道:“当日我曾在十里坡的茶棚亲眼所见荆无命亲口承认林平乐是他的新主人。不仅如此……”

    黑汉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浑身禁不住一个寒颤,随后才在众人的催促下接着道:“当时金钱帮向松也在,林平乐不过随手轻轻一挥,便轻松将向松打得半死不活……那样的武力,当时罕见。”

    整个茶馆寂静一片。

    许久之后,有人小声道:“那林平乐长得什么样?”

    这人问的话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即便是听闻她的武功高强,却也觉得这或许并非能笼络住那三人的缘由。

    但只要她足够美貌,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

    就像是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秋灵素,即便她一点武艺都没有,却能驱使众多高手,为了她争得头破血流。

    “平平无奇。”

    北镇抚司顺利带回了平南王,说起来的确是件大功,也的确收到了皇帝的奖赏。

    但这几日,整个北镇抚司并无半天高兴的气氛,反被阴云笼罩。

    花自清是北镇抚使的头,成日却总被一个总旗言语之中下面子,这实属不该。

    这是花自清在丢份,也是整个北镇抚司在丢份。

    这事儿整个十二卫都知道,因为那王二也并非寻常人,他背后站着的是他的姐夫,锦衣卫的副指挥使。

    可转头,王二跟着花自清出了份公差回来,却就此中毒,至今昏迷不醒,整个京城的名医都被请遍了却没有丝毫好转。

    “这事肯定是花大人搞的鬼。”

    “不能吧,花大人平日里看着挺沉稳的,不像是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难不成还能知道他心里头想的什么?”

    十二卫的人这几日没事就聚在一起聊着这事,毕竟能进十二卫的都是些天之骄子,比起林平乐那样的草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倒是身边事更能叫他们提起兴致。

    恰巧这日,一群人里有一人是与花自清、王二一道去临安的。

    “老五,你也算是个亲历者,倒是跟哥哥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五面容稚嫩,一张俊俏的脸北憋的通红,他倒是想说,可花大人从出了古兰巷的院子后就严令他们不准对外透露半个字。

    他们这些人也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花大人这几日被人各种编排,无能为力。

    眼看老五不出声,几人好歹也是懂规矩的,知道这是被下了令,只能换了个说法:“你要不捡你能说的说。”

    老五顿了片刻,一边想一边张了口:“毒不是花大人下的……”

    几人一听有戏,立刻两眼放光,乘胜追击问道:“难道你知道是谁下的?”

    老五缓缓点了点头,但闭口就是不说。

    十二卫里少有蠢人,魏肆眼珠子一转就道:“难道是那个林平乐?”

    他家中有大人在太医院当差,回家抱怨了好几日平南王的病情不稳,昏迷不醒,不知是怎么回事。

    但好在中毒不深,就在太医都束手无策之时,自己悠悠转醒了。

    这毒听起来和王二中的毒十分相似,若这毒真是花自清下的,他可绝对没胆子给平南王下毒。

    而他们的共同点便是,都曾与这几日风头正盛的林平乐打过交道。

    只是……

    花自清没有胆子给平南王下毒,她一个江湖草莽,这么可能有胆子给平南王下毒?!

    就算平南王现今是逆臣,可他身上还的的确确有爵位在身。

    而且就算不论平南王,那王二可实实在在还在锦衣卫当差,背后还站着个副指挥使的姐夫。

    这人做事竟如此不计后果?

    魏肆想了想,接着问道:“她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

    十二卫的人虽说不在意草莽,可坊间聊的人多了自然也能听进去一两耳朵。

    却见老五只愣愣的站着,不点头也不摇头。

    看来这个事儿也不能说。

    几人围着老五一通问,结果再问问不出来一件事。

    最后一人冲着挤眉弄眼道:“那女人长得如何?”

    老五沉默许久,久到他们以为这个问题也不能回答时,却听他悠悠道:“国色天香。”

    -

    自从得了皇帝的表彰,林平乐是腿也不抖了,气血也足了,一口气能提着水爬三楼了。

    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盯着系统界面疯狂接单。

    什么给张家打口井,给王家报个仇,给李家找回狗,给刘家治个病。

    忙的那叫个不亦乐乎。

    眼看着这账面上的钱越来越多,林平乐愁啊。

    愁着钱咋就能花不出去呢!

    不让她花,也不能随便提工资发奖金,这钱躺在账上不就死了吗?

    林平乐一拍大腿,决定贯彻落实“发展是第一要务,人才是第一资源”的理念,招聘新人!

    多招人多干活,纯当她是放送五险一金福利的慈善机构了!

    林平乐兴冲冲地找了块木板,用烧火炭歪歪扭扭写下“啥都干现场招聘”,扛着就奔着临安城最有名的几大书院去了。

    书院门口,正值午休,不少身着儒衫的学子进出。

    林平乐寻了个树荫,把木板往身前一立,清了清嗓子,开始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啥都干’现场招贤纳士!待遇优厚,五险一金,带薪休假,晋升通道明朗!只要你有能力,这里就是你实现人生价值的舞台!”

    她喊得卖力,过往的学子们却纷纷投来异样甚至鄙夷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

    “‘啥都干’?听着就不像正经行当……”

    “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在此吆喝,成何体统?”

    “五险一金?带薪休假?不知所谓。”

    “吾等寒窗苦读,为的是科举入仕,报效朝廷,岂能投身这等……这等江湖草莽之所?”

    吆喝了半天,嗓子都快冒烟了,别说投简历了,连个上前问询的人都寥寥无几,还多是好奇打量她几眼便摇头走开。

    林平乐看着那些昂着头,满口“之乎者也”的儒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算了算了,人家要考编她哪儿能逼着人家来打工。

    林平乐寻思还是得去点对口的地方招人。

    平安武馆是临安城最大的武馆,这里出来的好汉不是进了高门大院做护院,就是去了镖局做镖师。

    武馆门口倒是热闹,不少劲装打扮的汉子在切磋、练功,呼喝声此起彼伏。

    林平乐再次支起招牌,调整了一下说辞:“各位英雄好汉!‘啥都干’公司招人啦!工作刺激,报酬丰厚,福利保障齐全!只要身手好、胆子大,这里就有你扬名立万的机会!”

    这次倒是有几个汉子围了过来。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面露不屑,粗声粗气地问:“你就是林平乐?”

    林平乐一想,的确失策了,这哪家大公司是老板亲自跑上跑下招人的。

    只是最近业务繁忙,陆小凤他们全都被派出去干活了。

    林平乐缩着手嘿嘿一笑:“大哥说笑了,这大老板哪儿能亲自出来扛招牌招人呐。”

    壮汉哼了一声:“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也不像是,听说那林平乐竟然能一招将向松打倒,想来还有些本事。”

    林平乐听了这话,立刻接道:“大哥,你既然这么欣赏我们老板,要不考虑加入我们‘啥都干’呗!咱这儿福利待遇一流,包吃包住,以后你买房子都帮你分期付,看病养老都给包了。”

    壮汉听了脸色一拧,“你们帮派一共几个人?”

    林平乐道:“我们虽然现在规模小……”

    壮汉想到传闻中陆小凤、荆无命、司空摘星都是‘啥都干’的人,转念一想打断道:“这倒也不关键,你们平时都干些什么活儿?”

    林平乐搓搓手:“这个……咱名字叫啥都干,那就是啥都干嘛。什么上房抓猫,下河捡鞋……诶诶诶,你别走啊!这干什么活儿也不是我说了算啊,得看甲方需求嘛!”

    从林平乐说了业务范围之后,原本围过来的几人也是一哄而散,继续回去练他们的拳脚功夫。

    林平乐独自站在武馆门口,看着那块孤零零的招牌,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得,高端人才嫌她级别不够,专业人才嫌她平台不够。

    她叹了口气,开始深刻反思自己的招聘策略。是不是方向错了?还是宣传不到位?或者……福利待遇写得不够清楚?

    正当她琢磨着是不是要把免费提供跌打损伤药、阵亡抚恤金加倍也写上去的时候,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姑娘……你看我可以吗?”

    林平乐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布衣、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眼神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期盼,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看起来不像练家子,身形甚至有些单薄,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平乐精神一振,终于有潜在员工上门了!

    林平乐立刻换上职业化的微笑:“当然!只要是个人,不对,只要是个好人,我们公司都招收的!”

    年轻人激动的双眼放光,随即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敢问姑娘,是打算招几个人?我还有些朋友,不知……”

    林平乐大手一挥:“招,多多的招。你明天带着你的朋友们到古兰巷来找我就成。”

    -

    “她真这么说的?”

    “可古兰巷全是卖死人东西的,多晦气……”

    “不知道月例是多少?”

    ……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顾青也答不过来。

    他们都是充西来的流民。

    上月接连不断的雨,最终导致黄河决堤,惠州受灾。

    旁的地方等黄河水退下去了就能回,可他们那儿直接被黄河吞没,别说田地了,家都直接被淹在了水下。

    他们逃难来此,也没了回去的地方,就在这临安城外落了脚。

    接连不断的布棚子搭了五里地。

    朝廷起先还开了粥铺,奈何日头久了也供不起,他们也只能自求活路。

    他们心中也清楚,终归是要自己找活路的。

    顾家是耕读传家,入过县学,比起周围这群泥腿子还是有些见识,听着人群七嘴八舌,沉声下了论:“咱们来此是求一条活路,也要找一条活路。愿意去的,明日与我同往,不愿去的,莫人强求。”

    刘婶把手头家伙什一扔,豪气道:“管他什么地方,咱都去瞧瞧,不说奔前程,先别再饿死人就行!”

    见刘婶这么说,好几人纷纷应和,老村长见状点头道:“明日各家点些还有力气的汉子和顾青一起去,若有什么意外,你们彼此才好照应。”

    第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古兰巷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巷子里那些售卖香烛纸马的铺子尚未开门,显得格外冷清寂静。

    顾青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二十几个充西来的流民。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步履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惶恐。

    有人不断四下张望,看着两旁紧闭的铺门和悬挂的白灯笼,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顾哥儿,这地方……真是招工的地方?”

    “是啊,顾青,别是弄错了吧?这地方阴森森的……”

    顾青心里也有些打鼓,但他想着如今现状,只能强自镇定道:“既然来了,总要亲眼看看,后续再论也不迟。”

    他其实也没底,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按照昨日林平乐模糊指点的方位,他们来到巷子深处,眼前却只有一堵斑驳的灰墙,与两旁民居无异,根本不见任何门户。

    “这……哪里有院子?”众人面面相觑,失望和怀疑的情绪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那堵看似严丝合缝的灰墙,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口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

    门内,是一个整洁雅致的小院,与门外阴森的古巷判若两地。晨光熹微中,一个女子正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正是林平乐。她似乎刚起,头发随意挽着,脸上还带着睡意,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与昨日武馆门口那个稍作打扮的她相比,更添了几分邻家的随意。

    “哟,来了?”林平乐看到门口黑压压一群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招手,“都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

    流民们被这奇术震住,一时竟无人敢动。还是顾青最先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其他人见状,这才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院子。

    林平乐看着这群面有菜色的新员工,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瞧着也太虚弱了。”

    她刚刚拉开几人的简历看了看,以前都是普普通通的庄稼汉,按理来说庄稼汉总得有把子力气才对,她爷爷以前60多了还能扛一百斤的东西爬七楼呢。

    这么这些人个个弱不禁风的。

    那群人没想到林平乐会这么说,赶紧七嘴八舌到:“您别看我们这样,其实我们力气大着呢。”

    “您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

    林平乐被吵得脑袋痛,目光呆滞的看向一直闭嘴没说话的顾青。

    顾青见状,立刻喝住众人,随后面朝林平乐道:“姑娘,实不相瞒,我们是城外的流民。已有月余没有吃过饱饭,因此才会如此。”

    顾青想了想,又心机的补充了句:“若是再找不到活,整些钱粮,怕是……”

    读书人的气节让他言尽于此,但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林平乐满脸惊讶,“流民?!”

    她还真不知道城外有流民这事儿,毕竟她每天城门都没出过,老想着和系统斗智斗勇来着。

    顾青看她惊讶的神情,知道她是当真不知此事,徐徐张口解释。

    林平乐听的一脸严肃。

    受灾。

    这个词即便在现代她也听过无数次,水灾、火灾、地震、海啸,各种各样的天灾总会发生在这片大地之上。

    但总有政府兜底,加上人民团结,度过一个又一个困境。

    但,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第一次让林平乐意识到,她真的身处在一个封建时代。

    这里没有不顾一切解决民众问题的政府,也没有为这些流民伸出援手的民众。

    林平乐握紧拳头,掌心处被指甲掐破,几度咽下哽咽,随后缓缓道:“城外一共有多少人?”

新书推荐: 倒霉大师姐不会梦到BE结局 青雀辞 【鬼灭之刃】我的丈夫不可能是鬼 当综漫NPC哪有不想下班的 春日念枝[强取豪夺] 别哭了,该去一统天下了 [民国]血海花传奇 《清沅渡:灵窍仇深》 无道忘情 关于你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