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管事的手搭上姜黄肩膀,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可惜她卖弄给瞎子看:“哎我说你,先别着急走,你可是交了天大的好运了。”
“?”姜黄心道我还能有多大的好运?
管事眉飞色舞:“你也知道吧,今日观察室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我稍微一打听,居然是位神医,专治眼疾!我看你年纪最小,打算豁出我这张老脸,先带你去瞧瞧!”
有这么好心?姜黄手微微一顿。
其实离这么近,她是可以用伤得比较轻的那边眼睛看清楚女管事故作神秘的表情的,但是“专治眼疾”,真的有点中姜黄的心思。眼看还有几天就要离开龙冢了,不说治愈,能稍微减轻她的盲视也是好的。至少在下一程路上,她能给小黑蛋多一份保障。
尤其是她闻到女管事身上从别处沾染来的精制龙髓香,是身份尊贵的人才会用上的珍品,阿蒙的娘亲身上也有这个味道。
“可是我这眼睛……是胎里带的毛病……”她低着头,不敢对女管事说实话,生怕她嘴碎告诉了别人,给剩下的五天惹出祸端来。
只要她能看上神医,如果真是神医的话,那必然能看出她的眼睛是为何半盲的。
“哎哟你傻嘛,”女管事亲热地挽住她胳膊,“人家既然是神医,那肯定能给你看好,如果看不好,你也没得什么损失嘛。”
说得也是。
“那我就当去给其他人试试水?”
“对嘛!”
……
“坐吧。”
观察室的龙髓香浓得几乎需要人屏住呼吸,姜黄手朝后触到的不是寻常蒲团,而是绣着金线的软垫。
神医的接诊待遇这么好吗?
“多大了?”神医的声音像一匹锦缎,又亮又滑。
“回神医,十七了。”她故意把年纪报大一些,模糊身份。
听完她对自己的称谓,神医闷在胸口笑了一下,又正色:“哦?不大像。”
这神医,突然凑过来太近了,不符合问诊的礼仪距离了。
姜黄往后缩了缩。
“你是哪里人?”
“青窑白水镇。”姜黄早已编好全套说辞,年纪,出生地,生怕人家察觉她是从淬火山逃出来的,“去年发大水逃难逃出来的。”
“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太像逃难的。”有金属物件轻轻挑起她的手指,“不过这手指……倒像是……”
她的心被这句话吊了起来,柔软得过分的垫子非但没有带来舒适感,反而让姜黄如坐烧红的炭。
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越靠越近的神医衣袍摩擦坐垫发出的轻微、令人心头发毛的窸窣声。
他是不是从手指发现了什么?!
姜黄心中警铃大作,她不知自己如何还能保持平稳,只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面色如常,抽回自己的手:“从小做惯了粗活,让神医见笑了。”
不是说这神医看眼疾一绝么,怎么问东问西的,还看起手来了?
神医手中一空,倒是对她的抵触毫不介意:“呵,倒是个有脾气的,不过……”神医一俯身,整个人压低在姜黄耳边,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十七岁的手也可以葱白玉嫩,不用每日在龙冢里捡命,朝不保夕的,说不准明日便……”
他的话又停在这里,怎么这神医,老是神神叨叨的留空白话,到底是不是来给大家看眼疾的?
“大人到底想问什么?”姜黄往后挪了挪,跟神医拉出安全距离,她还是不太习惯跟陌生人太近,这会让最近都在逃亡状态的她没办法保持警惕性。
看着姜黄打断他,下巴微扬,蒙翳的眼中仿佛有冷光闪过,好倔强的一只羔羊,大人物哑笑着。
“我看你是个聪明的。不如跟了我,何须再受这等苦难?绫罗绸缎,珍馐美味,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你这双眼睛……我也能为你寻访名医,未必不能重见光明。”大人物描绘着金丝鸟笼里的幻梦,仿佛这是他降给卑微盲女的天大恩赐。
?“所以你不是来给我们治眼疾的?”
“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也算是吧,我把你带走,你伺候我满意了,名医随你请。”
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露骨了,姜黄再年纪小也能明白了,火气蹭地往上冒,人也蹭地站起来,头顶把这大人物的下巴撞得呼痛,但绝不是想闹事,毕竟还有五天的丰厚龙钱可以挣:“大人的好意,我实在不敢领受。”
大人物听她说这话,心里嗤笑,玩什么欲拒还迎?还以为她是个清纯小白花呢,于是揉着下巴,来牵姜黄的手:“这有什么不敢的……等……”
“别碰我!”姜黄打掉他的手,愤怒无比,用的劲自然也大。
“不识抬举!”大人物吃痛,恼羞成怒的再次扑了过来,与她周旋的面具终于撕下,带着被蝼蚁忤逆的狂躁,“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等我玩腻了,就把你这双摆看的招子挖出来喂……”
“狗”字尚未出口!
一股无法遏制的、混杂着滔天怒火、极端厌恶和被彻底羞辱的狂暴力量,犹如淬火山被强行压制多年的上古炎脉,从姜黄心里轰然爆发!
她不是为了自己可能受到的伤害而恐惧,而是因为这高高在上的畜生,将她视作可以随意蹂躏、连“人”都算不上的摆弄物件的态度,彻底点燃了她骨子里的野药属性!
王知之利用她也就算了,阿蒙一家不敢收留她也罢了,他又算什么东西?竟然敢用他油腻肮脏的手来摸自己!
连日逃亡的疲惫感,惴惴不安的倦怠,好不容易赚到点买命钱,为什么要来破坏,为什么!!!
轰——!!!
刺目的施术光芒以姜黄为中心轰然炸开!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猛烈十倍百倍千倍万倍!
狂暴的气流裹挟着嫌恶的力量,精准地、狠狠地撞在那个刚刚还在大放厥词的散发着恶臭的身影上!
“啊——噗……”惨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重物狠狠砸穿观察窗直接落地的巨响传来。
大人物怎么想得到采集的盲女会有这等本事,猝然被术法正面轰中,连招架都来不及,就整个人落到了采集室地面,呈一个诡异的姿势镶嵌在哗哗下着的玻璃雨里。
“啊!!!”下面还在等待下一次采集的盲女冷不丁被波及,皮肤被玻璃割出细微伤口,喊叫起来。
尤其是,盲女听到自己身边还有个口鼻喷血,连呻吟都只剩下破碎的、倒抽冷气的“嗬……嗬……”声的,好像是人?显然他伤得极重,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可能很快,就会变成……死人!
叫得更惊悚了:“快来人啊!有人要死了!”
姜黄脑子里嗡嗡的,她站在原地剧烈喘息着,不单单是因为力量耗尽,而是因为胸腔里燃烧的怒火仍未平息。
她听到惊呼,才慢慢走到窗边,看向那堆人形废墟,蒙翳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活该!
“就算明天就要死在龙冢,我今天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活得堂堂正正,活到了最好!”她砸着眼泪怒吼着。
不单单只对这猥琐的大人物发泄情绪。
她跟所有人一样都是人!不是他们可以以血换血的工具,不是他们嫌害怕担责任的麻烦,不是他们可以随手玩弄的物件!
“怎么了?”
“哎呀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是谁,谁如此大胆!”
大人物的手颤颤巍巍,用尽所有力气指了指观察窗,猝然垂下。
“大人!”物料员他们眼睁睁看着这大人物在自己怀里没了生机,观察窗后的姜黄面无表情,“是你!你等着!”
她为什么要等?
姜黄冷静回笼瞬间,知道自己动静闹大了,后面几天的龙钱已经烟消云散,但前五天她靠自己赚的那一百个龙钱,是她和小黑蛋的命根子!必须带走!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在物料员破音的“抓住她!别让她跑了!”的嘶吼和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包围观察室之前,猛地一脚踹开观察室朝内锁的门,冲进了走廊!
傻子才等人来抓!
视线模糊,光影扭曲?没关系!她在烙魂井昏暗地下靠空气流动判断方位的训练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跑!
“在这边!堵住她!”女管事喊道。
“轰——”“轰轰——”一不做二不休,姜黄索性彻底暴露自己的术法,朝后甩着术力,暴力阻挡。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该死的小贱蹄子!”
龙冢采集区里只有很少的管事人手,眼下全都被派来了,他们仗着压榨的都是好拿捏的盲女,竟都没什么术力,怒骂着却毫无办法,只能换路继续来追。
可怎么能抓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
“小黑蛋!小黑蛋!”姜黄如同旋风般撞向盲女们休息的石室,追她的人仗着熟悉地形,脚步声也已经近在咫尺!
一道小小的、带着温热金芒的影子,如同归巢的乳燕,激射而出,稳稳地撞进她早已张开的怀抱里!
“咔咔!”有力的回应。
“我们走!”她把帔帛把自己肩膀上一系,没有丝毫犹豫,像一头蓄力已久的猎豹,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冲势,指尖迸发强大的术力,一路杀将过去!
“哐啷!!!”
凛冽的风裹挟着自由的味道,灌满了姜黄的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