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芝葡萄站在夏油家门前，抬手去按门铃。

    手指没有按下去，指腹全是灰尘。

    她没来由地心慌，攥紧手机。

    怀里忽然一阵震动。

    她看了一眼，是五条悟发来的信息。

    「杰回来了哦。」

    小芝葡萄眼前一亮，猝然头顶被水滴砸中，淅淅沥沥的雨不讲道理地变成瓢泼暴雨。

    当她跑到筵山麓山脚下时，身上的制服群被水洇开一大片，膝盖的擦伤被水洗去，露出深红的血肉。

    她的手机疯狂震动，全都是同一个人发的消息。

    来筵山麓的路上遇到了国中时期的同学苹果君，不知道他跟踪了她多久，也不知道他怎么又有了她的电话……总之，来见夏油杰的这一趟虽然不容易，但还是值得的。

    她抿了抿唇，不断深呼吸，才给五条悟发消息。

    「我到你们学校门口了，可以让夏油下来一趟吗？」

    筵山麓的夏天郁郁葱葱，暴雨穿过树叶缝隙，打湿白色禁绳。

    小芝葡萄安静地蹲着，双臂抱膝，嘴唇忍不住发抖。头发全湿了，她全身被风吹得冰凉，像泡在冰湖里。

    石灯一路沿着参道向上，数百座鸟居后的地方完全看不清。

    不知道等了多久，当她双脚挪移时，仿佛有无数蚂蚁在挠。

    手机的信息在暴雨里无声响起，猛然震颤了小芝葡萄的心。

    她收到五条悟的回复：「你直接上来就好啦」

    五条悟那样发了信息后，仍然起身去敲夏油杰宿舍的门。

    “杰，小芝在等你。外面雨真是好大，记得带伞。”

    就在小芝葡萄因为苹果君的电话轰炸不耐烦时，她望了眼上方空无一人的参道，按下心中的落寞，深吸一口气后接通电话。

    “听着，你再打一次我的电话，这张电话卡就会被我扔了。”

    小芝葡萄话音刚落，电话那边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小芝桃子小姐不见了。”

    小芝葡萄闻言一愣，这才看见通话页面上的来电人，是桃子姐姐的主治医生。

    紧接着，五条悟的信息随之而来。

    「杰下去了哦～」

    就在她陷入两难时，一抹若隐若现的薄荷酒香气飘来。

    小芝葡萄咬着指甲一顿，缓缓侧头，青年身着白衬衫黑长裤，轮廓比月前更冷峻清晰。他经过她时，像阵飘渺虚幻的风，垂眸瞥了她一眼，眼中尽是陌生，就那样平淡地掠过她。

    夏……

    连名字都没能叫出来，就被当陌生人对待了。

    小芝葡萄想笑，嘴角扯开有些疼。

    正在这时，一把伞遮盖她的头顶。

    酒气飘来。

    向她倾斜的伞缓缓上扬，露出家入硝子的微笑。她温和地看她，直到小芝葡萄低下头。

    一条烘热的毛巾贴在小芝葡萄肌肤边，她颤抖着眼睫，凝睇家入硝子，道：“我是不是让他讨厌了。”

    “不会的。”

    家入硝子缓缓用毛巾擦拭小芝葡萄的头发、脸颊、脖颈。她的温柔并不是向下俯视，而是平等地怜惜小芝葡萄。

    小芝葡萄捉住家入硝子放她膝盖的手，阻止她用什么魔法来疗愈她的伤口。她想说不要再管我了，但看着家入硝子，那些伤人的话到了嘴边，她生生嚼碎吞咽下去，最后展露平时的笑。

    雨下得很大。

    出了筵山麓就没有什么挡雨的地方。

    小芝葡萄没有进高专避雨，家入硝子只好让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送她回去。

    车开到半路，看着快速倒退的倒影，小芝葡萄耳畔不断回荡医生的话。

    桃子姐姐不见了啊……这是第几次了？

    小芝葡萄数不清了。

    每一次她接到医生这样的电话都会火急火燎赶过去，翻遍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总是能找到姐姐。

    这一次她有点累。

    姐姐想死，她总是挽留有什么用，只会让想死的人疲累，活着的人也疲累。

    车内寂静。

    小芝葡萄的呼吸声很浅，头靠在车窗，眼眶酸涩，闭上眼就会刺痛。

    “麻烦您换一个目的地可以吗？”

    2

    医院很大。

    但要是抱着去死的决心，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天台。

    小芝葡萄推开沉重的天台门，四周漆黑，她看不清脚下，被高高的门槛绊了脚。她迅速爬起，一声忍痛的闷哼都被她咬紧在牙关。

    一道摇晃的身影立在天台边缘。

    似乎是听到门开的吱呀声，女孩缓缓回头。

    小芝葡萄走近她，轻声道：“只要你下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接受……全世界我只剩下你了。”

    雨早已停了，屋檐的水滴缓缓被风吹打。小芝葡萄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乱发下是深埋哀思的双眼。

    小芝桃子听着妹妹恳求的话，终于弯了弯唇角。

    笑容冲淡了不少周身浓郁的死气。

    “葡萄，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小芝葡萄睁大眼，心脏猛然一颤。

    “我和你，都是为了死亡才降生在这个世界，到此为止吧，不要再去伤害更多的人了葡萄……你不用害怕，我会陪你一起的。”

    姐姐话音落下，双手展开，身体向后仰，脚步不断后退。

    “姐姐！”小芝葡萄猛然冲过去。

    当姐姐掉下天台的瞬间，小芝葡萄死死捉住她的手腕，姐姐反手也抓住了她。

    小芝葡萄咬紧后槽牙，把姐姐往上拖。然而她自己也是危在旦夕，上半身全然探出天台。

    稍有不慎就会被小芝桃子拖着，两人一起摔的粉身碎骨。

    小芝葡萄顾不得在意那些，她和姐姐交握的手传来彼此的体温。

    那一瞬，她脑中闪回许多画面。刚上国中时她和姐姐一起拍大头贴，量了姐姐的尺寸后，校服也是照着姐姐的尺寸买，偶尔还会互换衣服扮演对方，捉弄父母。

    有次下雨天，小芝葡萄挤到姐姐的床上。姐姐以为她害怕打雷，便说了无数安抚她的话。

    小芝葡萄到现在唯一记得的就是姐姐说，她们会一辈子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能把她们分开。

    此时她才清楚自己茫然许久的心，她无法接受手上拉着的这一抹体温会变得冰冷死寂，成为柏青路上的一滩血。

    小芝葡萄垂下眼，死死不放手，强颜欢笑：“姐姐……你不记得了吗，你说长大后要带我去南极科考船，带我去世界的尽头，去只有你跟我的地方……”

    见她额角青筋暴起，满脸眼泪，小芝桃子瞳孔震颤。

    “葡萄，你知道的吧，我不是会心软的人，直到现在，我希望你去死的目的仍然不变。”

    小芝桃子边说，边一点点掰开小芝葡萄抓她的手，后者拼命去抓她。

    “再见。”

    闻声，小芝葡萄的手抓了个空。

    双眼发愣。

    那抹单薄的身影极速下坠，连带小芝葡萄的心也跌落谷底。

    她没有去看姐姐的尸体，因为她开始听不见这世界的任何声音，摸不到自己的心跳，脚下站立的地方就像汹涌的波浪。

    闪烁蓝红灯光的救护车、忙碌的医护人员、来往的病患及其家属……

    天地触手可及，人类只是这虚幻世界的沧海一粟。

    因照顾姐姐想要钱诞生的资助关系，因资助人生出的不该有的萌动，因想抓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手，小芝葡萄后悔了。

    而这一切都随着姐姐的死，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