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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铁链声寻找,发现一处微弱到近乎没有的火光。

    任卷舒和雪芽警惕上前,石壁上开了道门,火光从里面映照出来。

    还是没察觉到妖气。

    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除此之外,再没听到其他声音。

    任卷舒将鬼灯拎到面前,“你说这里面有怪物?可知道是什么?”

    鬼灯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小声道:“跟头牛一样,鼻子能吹出很厉害的气,毛老长了,”它拨了拨自己的火苗,“头一次碰到他,差点给我吹灭了,我可不愿意再看到他。”

    险些将鬼灯吹灭,肯定有点本事。

    “这样啊。”话音未落,任卷舒抬手把鬼灯丢了进去。

    鬼灯在空中转了几圈后停下,嚎叫声延续片刻,逐渐安静下来。

    见没有危险,任卷舒抬腿走进去。

    密室不大,两盏煤油灯,一张桌子,供奉着一个牌位,打理得干净整洁,应是常有人来。与泠河派那间祠堂供奉的无字牌位不同,写了逝者的姓名、称谓,任卷舒稍微凑近看了眼,‘先师万川之位’。

    万川?不知是谁的师父。

    视线一转,任卷舒给自己吓了跳。

    左边墙角,离桌子不远处,缩着团黑黑的东西,火光太暗,看不清是何物。

    任卷舒后退几步,也不见它有什么反应。她一手拽来鬼灯,轻声道:“多弄几个分身,照亮些。”

    小命被人攥着,只好乖乖做事。鬼灯迅速分身,绕密室分布一圈,照得透亮,铁链声随之响起。

    任卷舒不适地眯了下眼,地上铁链错乱交叠,延伸到墙角。

    ……那一团应该是个人。他牵扯着铁链,明显比她们还不适应。

    他抬起胳膊,手腕上有两圈铁铐,皮包骨的手指垂下,毫无支撑力气,手已经断了。胳膊费力拨动乱糟糟的毛发,漏出一只眼睛。

    震惊、恐惧、欣喜,诸多情绪流转在这张沧桑的、没活气的眼睛里。

    嘴里字节乌央,却说不出话。他有些心急,可是太久没开过口,发声变得异常困难。

    任卷舒观察片刻,施法助他开口。

    雪芽道:“你是何人?可知道大妖镇压在哪里?”

    他咳了两声,没回答,虚弱道:“你们是妖。是段红锦派来的?不对。不知道我是谁,那就不是他派来的。”

    这幅苟延残喘的样子,还能分辨出她们是妖,之前应是个厉害人物。任卷舒蹲下身,“你是泠河派的人?”

    “元和。”他虚弱地点点头,目光飘向牌位,“那是我师弟万川,曾经都是泠河派长老。”

    任卷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规规矩矩受人供奉,一个铁链加身,被折磨的不成人样。都是泠河派长老,元和又怎会落到这番田地?

    任卷舒试探道:“元和长老,你是为了镇压大妖,才搞成这个样子?”

    元和看她,眸中都是不解。

    任卷舒道:“传言此处镇压着一只大妖,敢问长老,可知道?”

    “一派胡言!此地是我们泠河派的祖墓,怎么会有妖镇压在此?”他顿了顿,乱发中漏出的一只棕眸紧盯任卷舒,“外面还传了些什么?”

    任卷舒道:“那可就太多了,一切都要从泠河派惨遭灭门说起。”

    元和不语,等着她继续说。

    任卷舒道:“传闻,不明大妖夜袭泠河派,偷了金光钟,杀得片甲不留,众长老拼死将其压制在此。可惜,大妖没死,后来不少小妖贪图其妖力,冒死前来,最后不知所踪。”

    她顿了下,紧接着道:“对了,前些年,镇压大妖的法阵松懈,还跑出去一个‘石人’,怪得很。好在,最后被段掌门解决了。元和长老,泠河派尚在,后继有人。不过,据说段掌门进过一次祖墓,怎么没发现您呢?”

    元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片刻后竟笑出声,眼泪从那只沧桑无力的眼中滑落。他费力怒喊道:“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这次换任卷舒静静看着他。

    元和那只满是怒气的眼睛看向她,“当年的血战,段红锦就是那只妖,半妖!”

    任卷舒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段红锦。

    之前以为段红锦受大妖威胁,或者两者之间达成了什么勾当……

    却从没想过段红锦是妖,也未能察觉到他是妖,怎么会一点都察觉不到?更何况还有同其尘和燕辞归在。

    任卷舒心头一震,差点忘了,同其尘也是半妖。

    雪芽道:“照你这样说,是段红锦屠杀泠河派?他身为泠河派弟子,又为何这样做?”

    元和道:“他心高气傲,妖性难改,趁泠河派群龙无首之际,痛下杀手。本就没有血性的东西,做这些事,哪还需要为什么?”

    不说实话啊。任卷舒起身走到牌位前,“先师万川之位。万川前辈就是段红锦的师父吧,他若真没血性,又怎会规规矩矩地供奉?元和长老啊,你的话,好像没什么信服力呀。你呢,又怎会被铁链囚禁在此?”

    元和哼了声,“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还是多加劝告一句,小心段红锦。”

    任卷舒席地而坐,打算问个明白,“元和长老,当年之事,还请详细告知我们。你也不想离开人世后,还被人扣顶屎帽子吧,更何况,你甘心泠河派落到段红锦手中?任由一个灭门仇人顶着泠河派声受人敬仰?”

    元和看她,将信将疑道:“就凭你个小妖,能搅动这局面不成,恐怕连墓穴都出不去。”

    任卷舒瞧他,一副猿人模样,头发胡子连成一片,仅漏出一只眼睛,实在想不起来见没见过,“我领教过泠河派掌门的功力,还不错,当年白厌一事,你没去玄机谷吧。”

    用净灵石镇压白厌时,死伤惨重,活下来的人,少有不认识任卷舒的,除非失忆了。她不仅献祭七尾,还跟各掌门大大出手,过了几招,想不被记住,恐怕也是件难事。

    元和眉眼压出一抹寒意,“你是那九尾猫妖?你是任卷舒?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任卷舒无奈笑了下,知道传言真真假假,传着传着,免不了传出些离谱的找不到北的话,“我死了?我只是昏死过去了,没断气。”

    元和道:“听说半月山把你带回去,给神树做肥料了。”

    任卷舒:“……”

    元和叹息道:“真是没想到啊。经此劫,能活命已是不易。”

    任卷舒倒听出些别的意思,“进到祖墓的,不是我们两只妖,还有长留山弟子。信不过两只妖,长留山总信得过吧。”

    “长留山弟子来此?”元和一顿,“你们前来所谓何事?”

    任卷舒道:“找当年分散的碎玉,这个以后再说。段红锦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和道:“这事要说起来,跟白厌、碎玉还有点关系……”

    镇压白厌后,各掌门消耗了太多法力,身体透支。当年泠河派的掌门人是玄一,年事已高,历经此劫后,已是生命垂危,不得不挑选新的掌门人。

    泠河派细分三支,分别由掌门玄一、万川长老、元和长老带领。历代传下来的规矩,长老不得参选掌门,空出的位置便落到小一辈手里,祸乱也因此而起。

    小辈中有两人异常出众,一个是万川门下的段红锦,另一个是元和门下的何元空。掌门玄一早有打算,镇压白厌时,便将两人都带了过去,有意借此挑选。

    段红锦与何元空的关系不错,时不时能看见他们同行,两人年纪相仿,性格上却是天差地别。

    段红锦性格张扬,吹嘘起自己来毫不脸红,好交朋友,泠河派少有没跟他说过话的。喜欢他跟讨厌他的人,都不少。

    何元空则沉稳许多,虽爱交谈,却给人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脸上时常挂着浅笑。因此,段红锦还给他起了个外号——笑面虎。

    这外号不白叫,段红锦每次喊出口,何元空都会给他展示那张‘笑面虎’的脸。

    段红锦虽然张扬,能力也摆在明面上,私下比试,何元空不是他对手。

    其他弟子有服气的,自然也有不服的。

    选拔掌门非同小可,不是儿戏,要按规定来。玄一出题,七天七局定胜负。

    前两天段红锦连胜,心气大涨,再加上他这人口无遮拦,爱吹嘘自己,惹的不少人烦。结果后面两天接连败阵,段红锦气势稍稍降了降,嘴上依旧吹嘘自己,嘻嘻哈哈跟没事人一样。

    几名看不惯他的弟子,趁机贬了两句。

    一开始,大家只以为段红锦心大,却没想到,当晚惨死了五六名弟子,正是白日贬他的几人。

    下手之人极为狠毒,五脏六腑皆被震碎。还有那伤痕不像人为,倒像是利爪所留。

    有人怀疑是妖做的,也有人怀疑段红锦。

    话挤话,一不小心拱起火,段红锦竟显了妖形,对弟子们大打出手。

    泠河派不仅混进了妖,还差点当选掌门!一时间,众人炸开锅,势必要擒住它。段红锦寡不敌众,先行逃走。

    段红锦是半妖这件事,万川一开始便知道,也只有他一人知晓。段红锦逃走后,万川才说出实情。

    段红锦是人与花豹妖所生,人与妖在一起本就有违天道,生出的孩子近乎夭折。可那花豹妖从未做过恶,与万川还有些渊源,便找上了他求助。

    万川听花豹妖说完,本想一口拒绝,但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和跪叩首的夫妻二人,额头叩出鲜血,也心生不忍。

    幸亏这刚出生的半妖是个孩子模样,才捡回一命。

    万川救了段红锦,并将妖力封印在他体内,因此半妖与普通人并无二异。可这件事终究是有违天道,万川心里放心不下,便收了段红锦做徒弟,带在身边,心里多少踏实一点。

    没想到段红锦悟性极高,学得一身好本领。万川心里拧了条麻花,段红锦个性虽然张扬了些,心底却是极善的,分得清好坏,能明辨是非,谨听他的教诲。况且,十几岁的年级,张扬些也无妨。

    ……可他是半妖,身上终归是有妖的血脉,万川心里始终没能跨过这道坎。

    段红锦逃窜后,万川带人搜捕,再也没回来。

    再次听到段红锦的消息,便是他只身一人杀上泠河派。

    后面就是段红锦如何血洗门派的残暴故事,任卷舒没插嘴,单手撑脸,静静听着元和编排,有些无聊地拨弄着发尾。

    等元和说尽,说够,任卷舒才道:“这样啊,那…段红锦为何把你留下来了?”

    任卷舒看似无意发问,却让元和愣住,不知道从何编排。

    他仅漏出来的一只眼睛,似乎也要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任卷舒抬了抬手指,那碍眼的头发识趣撤开。

    元和叹息道:“这世间,比死更折磨人的事,可太多了。段红锦留我一条命,一条猪狗不如的命,不过是为了折辱、泄愤、取乐罢了。”

    任卷舒道:“之前,距离泠河派不远处有一个村落,泠河派惨遭灭门时,整个村子也被毁了,元和长老知道此事吗?你说段红锦为何要屠杀无辜的村民呢?”

    “妖性难改,残害师门手足都毫无悔意。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还需要什么理由?”

    任卷舒语气淡淡道:“是吗?”

    元和撩起松垮的眼皮,盯着任卷舒,瞳孔缩了下。原来没信他说的啊。

    任卷舒一副请教的表情,“万川长老怎么离世的?段红锦都已经丧心病狂了,为何还会供奉祭拜他?”

    元和垂眼道:“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听说他还收了个义女,半残之人,演起礼仪孝道来,倒是格外认真。”

    “哈哈哈,真是听了个好故事。师叔,再次在此思过几十年了,竟半点不知悔改。”

    任卷舒闻声转身,严丝合缝的石壁翻转开,段红锦嘴角勾着浅笑,步态从容沉稳。

    “段前辈来得真巧。”任卷舒故作震惊,实则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好戏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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