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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芽伸手遮了下鼻子,又是那股潮湿霉味,与初进地道时相同。

    “你们啊,果真是沉不住气,我都没来及好好准备,”段红锦瞟了眼元和,笑道,“卷舒姑娘,我师叔讲的故事,如何?”

    任卷舒道:“让我很是震惊呀。震惊之余,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段红锦浅笑道:“是吗?那真是巧了,在下也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姑娘先问?还是……”

    “泠河派的故事,肯定是您与元和长老更为了解,我还插什么嘴。”任卷舒道,“说不定,段掌门问完,我也就明白了。”

    段红锦微微点头示意。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画面,元和轻笑了声,“妖啊,就是妖,骨子里改不了恶性。”

    段红锦表情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愤恨,很快恢复如常,不紧不慢地踱步道:“恶劣啊,恶劣。要说恶劣,师叔,选拔掌门时,六名弟子是如何惨死的啊?”

    说罢,他闭上眼,叹息道,“直到现在,我闭上眼,那血淋淋的画面还在眼前,下手之人真是恶劣至极,不可饶恕。”

    元和闭眼不语,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段红锦没指望他回答,继续道:“我的师父,万川长老,究竟是被谁残害?你们说,师父为了寻我,再没回过泠河派,可他的尸身,不知道被哪些犲狼虎豹叼了回去,藏了起来。不会是泠河派还有妖,师叔不知道吧?嗷,不对,师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师叔最熟悉了吧?”

    “我父亲,你们口中的花豹妖,一生从未做过恶,在我娘离世后,他不断变换样貌,只为守着村落里的家,守着那座孤坟。敢问师叔,他是怎么死的?死前可有对泠河派弟子大大出手?”

    “万安村的村民,在泠河派山脚安家百余年,以为自己受门派庇护,最后又是死在了谁手里?”

    “一桩桩,一件件,师叔不得细细道来,给我们仔细讲一下。毕竟,没人比你更了解,不是吗?”

    段红锦始终不疾不徐地讲,嘴角甚至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意,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也没期盼能听到他想要的回答。

    他万分清楚,元和见了棺材都不掉泪。

    师叔侄两人心知肚明,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把任卷舒急得不轻,张嘴搅这团浑水。

    “段掌门的意思,元和长老才是罪魁祸首啊。元和长老,真是这样吗?”

    元和闭眼不语,像团长了毛的蘑菇。

    任卷舒道:“嗷,原来是这样啊,还说什么妖骨子改不了恶性,原来真正改不了恶性的竟是泠河派长老。”

    元和虽然没睁眼,眉毛却肉眼可见得杨了上去,终是憋不住说了声,“一派胡言!”

    想必之前训人训习惯了,虽然现在衣着破烂,与路上乞丐并无不同,也能听出些长老的气势。

    任卷舒道:“你们都不说,还不让我说了,我又不知道,肯定就一派胡言了。”

    元和气地睁开眼,鼻子吹气似地哼了声。

    段红锦笑了两声,“除了在下,少有人能将师叔气成这样,卷舒姑娘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任卷舒道:“实话实说罢了。”

    “真是没想到还能遇见卷舒姑娘……”

    段红锦还没说完便被任卷舒打断,“怎么?你也以为我被半月山拖回去,给神树做肥料了?”

    “哈哈哈,这倒不至于。不过,姑娘当时伤得太重,实在不敢想……”段红锦看向她,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探究,“近百年时间,竟能恢复如此,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说罢,仅仅一瞬,段红锦已调整好神情,真心笑道:“再次见到卷舒姑娘是件喜事,心里也止不住的高兴。当年白厌一事,见识到姑娘身手,已是大为震惊,从没想过妖能练就如法力,实在佩服。姑娘可能不明白在下的心情……”

    套近乎的话语一出,准没好事。任卷舒急忙叫停,“先等一下,先等一下。”

    段红锦就此止住。

    怎么总是弯弯绕绕的,就不能直白些。

    任卷舒心里暗叹,坦率道:“段掌门,如此老套的拉近乎方式,还是先放一放吧。眼下,我更想知道泠河派究竟发生了何事。若真想套近乎,也该拿出点诚意,你说是吧?”

    被点破后,段红锦也不恼,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浅笑道:“自然是。卷舒姑娘想知道,那我肯定知无不言。”

    元和说段红锦个性张扬,任卷舒是一点没看出来,倒觉得‘笑面虎’这几个字放在他身上,更为合适。难道是有意做出这幅姿态恶心元和?

    雪芽悠悠道:“知无不言?能实话实说便好。”

    段红锦哼笑一声,语气里压着些不耐烦,“师叔在此,就算我想胡说些什么,恐怕,他也不能同意。”

    任卷舒捕捉到段红锦语气中细小的差别。段红锦见她高兴是真的,面对她时,也多出些耐心,想必是有利可图。

    就是不知道,让他高兴的是何事了?

    段红锦道:“元和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只半妖,被万川长老所救。后来拜在万川长老门下,修身修道,或许是因为师父放心不下吧。但师父从没觉得我生性恶劣,更没有觉得我会不明事理,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他抖了抖衣袖,继续道:“我从前个性张扬是真的,但这并没有错。师父授予我教导,性格无好坏之分,各有利弊罢了,一念善恶,都在心里。

    争选掌门也是真,可是,竟选过程中出的插曲,跟师叔所描述的,可就不一样了……”

    玄一掌门出题,七天七局定胜负。段红锦率先赢下两局,心气高涨,外加他那性格,嘴上不免吹嘘几句。弟子中有人不满,他也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见。

    有人欢喜有人愁,要说最愁的,那还是段红锦的师父,万川长老。

    段红锦什么能力,他最清楚不过,不吹嘘地说,按照玄一掌门的出题路数,掌门之位,八成要落到他这好徒弟手里。

    背着门派收妖为徒,本就是大逆不道。真让段红锦当了掌门,一个半妖当了掌门,别说能不能得道修仙了,他恐怕到死都不敢闭眼。

    如何面对一众师祖们啊?

    万川百般煎熬下,想了无数个解决办法,不过是矮子里面挑将军,选了个最为靠谱的、最快解决当下问题的方法——去找玄一掌门告知实情,让段红锦落选。

    万川这样做,也有些鸡贼,不外乎火烧眉毛了,将这摊子烂事堆到玄一面前,给人家出了个难题。附带给个解决办法,对不对的吧,能解燃眉之急。

    他和玄一也是相互扶持过来的,仗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就任性这一会,任性个大的。

    选拔第二天晚上,万川便找上玄一掌门,一五一十地说了此事。

    事到如今,玄一念了几句,同意他提的万全之策——让段红锦落选,日后,万川找机会带他一起退出泠河派,隐居在外。

    身为段红锦的师父,万川自然知道他的长版和短板,也知道如何让他输。

    没曾想两人说的这些,被元和听过去。

    交谈时,玄一设有结界,却没能防住元和,被他听了个大概。段红锦的长处短处,是半妖的事实,全都钻进元和耳朵里,让他愤恨不已。

    元和做事狠绝,极度仇视妖,知晓此事后,更是气地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手刃了段红锦。泠河派有一只妖在,这么多年,竟无人察觉!更气愤万川的胡作非为,身为泠河派长老,竟如此胡闹!

    还有玄一掌门,居然还包庇他!

    也对,他们二人关系向来交好。元和与掌门之位失之交臂,也有万川的功劳。

    他矮人一头,弟子也矮人一头,竟然被一只半妖盖过风头,心中这团气实在难消。

    凭什么他们做了丑事,还能功成身退,美美隐身。绝无可能!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元和稍稍平静些,开始谋划心中大计,定要段红锦显现妖形,要他跟万川身败名裂,被视为门派耻辱,被天下修道修仙之人唾弃。

    万川找完掌门后,局势便开始逆转,段红锦连败两局,弟子中也冒出许多声音。

    有就事而论的说法,败乃兵家常事,还有三局,不到最后,谁知结果如何?

    有给段红锦打气加油的,也有些不好的声音,说段红锦前两局走了狗屎运,说带段红锦技不如人……

    段红锦恼怒,不是因为这些话,而是有人说他前两句胜之不武,不知什么手段。一开始,他并没打算跟几人计较,直到听他们说师父的不好,才出口顶了几句,还险些动起手来,落下个难看的局面。

    这些都在元和筹划中。

    当晚,元和设计六名弟子惨死,又用法术迷惑段红锦心智,让他显妖形。以此,顺理推舟的带人斩妖。

    万川更没有带人搜捕段红锦。

    段红锦身上的封印术是他所设,没有外人干扰,法术绝不可能失效。不是玄一,能偷听到此事的,只有元和了。

    到头来,万川仍然舍不得自己的好徒弟,不仅助段红锦逃走,还塞了封信,给他指出一条归路,从此与泠河派再无瓜葛。

    错事总要有人担,段红锦逃了,万川便负荆请罪,拦下所有过错。

    元和又怎会善罢甘休。段红锦一日不除,他一日难安。

    只是没想到,段红锦是个听话的主,按照万川的指示隐匿后,再也没出现过。

    元和蒙了心,急了眼,竟拿万川和段红锦的父亲逼迫。

    玄一危在旦夕,保不了万川。段红锦是半妖一事,在门派中掀起大浪,卷的一众弟子倒向元和。

    万川被元和监禁,近乎孤立无援,也不甘心被人利用。元和要服众,不可能取他性命,就使些折磨人的法子,让他开口。

    玄一死后,掌门易主,元和改了门规,坐上掌门之位。万川得知消息后,自尽而去,只留下一句,“泠河派,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泠河派了。”

    万川一死,元和更加担心段红锦前来报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着铲除恶妖的名声,毁了一个村庄,布下天罗地网,等待段红锦就范。

    终是如愿以偿,等来了段红锦。

    只不过,元和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这只半妖。

    师父、父亲已逝,整个村落跟着遭殃,不论是人还是妖,无一幸免。段红锦在人间的盼头全被掐灭,只身一人前来,赴了元和的局,杀红了眼。

    风光无限的泠河派,仅一夜间被他踏成平地,横尸遍野。

    元和带着几名弟子,拼尽最后力气,用金光钟镇压住段红锦。还没等松一口气,便见金光钟从内震裂,伴随钟声响起的,是一阵冲破云霄的嘶鸣。

    段红锦全身鲜血淋漓,仿佛受了千刀万剐,与那震碎的钟一样。脸上的血肉间,甚至露出点点白骨。

    元和身受重伤,吊着一口气保持清醒,被他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吓晕过去。

    段红锦没杀元和,而是选择废了他一身内力,折断手脚,一路拖拽下山,拖到那片烧成灰烬的村落。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剩……

    段红锦瘫跪在一片废墟前,直接杀了,太便宜元和,要折磨他,要他身处地狱,要他生不如死。

    还要他日日夜夜忏悔,给师父、父亲、村名,还有无辜惨死的弟子赎罪。

    就在这片废墟中,段红锦发现了碎玉,他觉得这是天意。碎玉的秘密,除了几位镇压白厌的掌门,就他跟死人何元空知道。

    天道不公,他便换了这天道!

    段红锦养伤期间,重组泠河派,散布出泠河派惨遭灭门的消息,特别提到法宝金光钟,就是为了吸引心怀不轨的人或妖前来,给他做补品……

    “所以说,墓穴中根本就没有镇压大妖。”

    任卷舒看向段红锦,果然没错,这些传言出自泠河派。她思忖道,“那‘石人’又是怎么回事?前些年大旱,越仙湖干涸见底,湖底钻出一个‘石人’,此事不是传闻,泠河县百姓有不少人都见过。”

    段红锦小心翼翼抚摸着脸上疤痕,脸色明显阴沉不少,依旧和气道:“确有此事,不过,‘石人’不是从越仙湖底钻出,而是从这墓穴中逃出。”

    说罢,一口怨气再也憋不住,段红锦沉脸冷声道:“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阵法初成之际阻拦,竟能隔空设阵,想要摧毁我这阵法。哼!真是自不量力,想必现在已被我这阵法反噬,变成了一堆石人。”

    是巫姣她们!

    原来如此,原来早在几十年前,巫姣便算出他的诡计,拼死阻拦,这才避免一场生灵涂炭。任卷舒眉间皱了下,段红锦要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虽然没让她得逞,不过,我的阵法损失惨重,直到前两年才完全修复好。不然,这番大业,早就该开始了。”段红锦看向任卷舒,由衷笑道,“卷舒姑娘,没想道还能再见,你能安然无恙真好。我还是想说,再次见到你是真的开心。”

    任卷舒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到段红锦那张脸,两条面目狰狞的疤痕,眼底的兴奋,嘴角挂着不和谐的浅笑。他就像支离破碎后,被缝合起来的怪异布偶。

    “段掌门,我还是喜欢有话直说的。”任卷舒道,“你我二人的交情,就算我死而复生,恐怕也不值得你高兴吧。”

    “任卷舒,到我这边来吧。”

    “???”

    任卷舒看着段红锦,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要不然就是他脑袋有问题。

    段红锦从容不破道:“不要跟长留山合作了,你们永远是对立方,我们才是同类啊,到我这边来吧,不论长留山给了你什么条件,我都照数满足,他们不能给的,我也会尽力满足。”

    任卷舒:“……”

    “有了你,我们就再也不需要那些小妖。你帮长留山,他们一统三界后,只会反对来对付妖,对付你。任卷舒,我们才是同类啊,永远不会对立,永远不会背叛,你该来我身边才对。”

    任卷舒:“……”

    这人没事吧?脑子没毛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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