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礼的聚光灯比训练馆的顶灯更灼人,楚夏初站在领奖台中央调整奖牌带时,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季军席的许星欠。他混双铜牌的绶带是醒目的绿色,却在转身与她对视时,悄悄把奖牌往中国红的方向挪了半寸。
升旗仪式的前奏响起时,楚夏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转头望去,许星欠正将混双搭档的奖牌往自己这边拢了拢,两人肩并肩站成笔直的线,像两棵在风中较劲的白杨树。当《义勇军进行曲》的第一个音符漫过场馆,她看见他喉结滚动着跟唱,阳光透过他汗湿的发梢,在铜牌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竟与金牌的光泽奇妙地融在了一起。
“国歌前奏有四十六秒,”后台通道里,许星欠忽然开口,手里转着刚领到的纪念徽章,“你每次都在第三十二秒时悄悄踮脚。”
楚夏初捏着金牌的手指一顿。那是她十七岁时养成的习惯——当年在省队看颁奖直播,总觉得电视里的国旗升得太慢,便偷偷在心里数着秒数踮脚,仿佛这样就能让国旗升得更高些。这个秘密,她以为早就随着训练服上的汗渍一起蒸发了。
“你混双决赛最后一个发球,手腕角度偏了三度。”她反手抛出个刁钻的问题,看他果然露出懊恼的表情,“要不是搭档补位快,铜牌都悬。”
许星欠的耳尖又红了,从背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密密麻麻的发球轨迹,某一页用红笔圈着的角度,赫然与楚夏初说的分毫不差。“省队教练说,我手腕发力总带着当年的旧伤痕迹。”他指尖划过那道红圈,“就像你接杀时,左肩还是会下意识耸一下,跟三年前在三号场地一模一样。”
记者涌过来时,两人正蹲在器材箱前拆护腕。楚夏初手腕上淡粉色的疤痕被闪光灯照亮的瞬间,许星欠忽然抬手替她挡住镜头:“她刚打完决赛,需要休息。”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皮肤渗过来,像三年前那个把护腕塞给她的午后,暖得让人想攥紧。
回奥运村的大巴上,楚夏初靠在窗边看伦敦的街景。许星欠坐在斜后方,正对着笔记本写写画画,偶尔抬头时,目光总会在她膝盖的护具上停留半秒。手机震动时,她以为是教练发来的复盘信息,点开却看见他的消息:“医疗室的冰袋记得换,每二十分钟一次。”
下面还附着张偷拍的照片——她在领奖台上微微屈膝的侧影,被他用红笔圈出膝盖的位置,旁边标着一行小字:“旧伤位置,别大意。”
庆功宴结束时,楚夏初在运动员公寓楼下看见个熟悉的身影。许星欠正对着手机屏幕比划发球动作,屏幕里是他混双决赛的回放,某个角度的杀球轨迹上,被画了道醒目的箭头,指向她常用的防守空档。
“在研究怎么打败我?”她走过去时,他慌忙按灭了屏幕,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是研究怎么让你别总跳那么高。”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杯,“队医熬的姜汤,防伦敦的湿气。”杯身上印着省队的标志,和她三年前在训练馆弄丢的那个一模一样。
夜风掀起楚夏初的运动服下摆,露出护膝上隐约的小熊图案——那是许星欠送的护腕,她拆下来缝在了护膝内侧。月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像当年三号场地的阳光,把两个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
“明天去温布尔顿?”许星欠忽然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听说那里的草地能练步法,风比体育馆里更像实战。”
楚夏初仰头看公寓楼顶上飘扬的国旗,红色在夜色里格外鲜亮。“六点,器材室见。”
第二天清晨的温布尔顿球场,风果然比伦敦体育馆更烈。楚夏初练网前小球时,球总被风吹得偏离轨迹,手腕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许星欠站在她身后,掌心贴着她的手背调整角度:“这样压腕,让球带着旋转对抗风。”
他的呼吸落在她颈窝,带着淡淡的姜糖味。楚夏初忽然想起十七岁那个午后,他也是这样站在三号场地,手把手教她握拍,阳光透过两人交叠的手指,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进步很快。”许星欠松开手时,声音里带着笑意。
“是你教得好。”楚夏初反手回了个网前小球,球擦着网带落在他脚边,带着旋转的弧度,正是他昨晚在手机上画的轨迹。
许星欠弯腰捡球时,晨光从他发梢滴落,在草地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楚夏初忽然明白,有些对手从来不是要分出胜负,而是要一起把球打得更远。就像此刻的风,看似阻碍着球的方向,却让每一次挥拍都更有力量。
远处传来国歌的旋律,是早间新闻在播放颁奖礼的回放。两人同时停下动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仿佛又看见那面鲜艳的国旗在聚光灯下缓缓升起。
“回去加练?”许星欠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
楚夏初握紧球拍,看羽毛球在风里划出漂亮的弧线,落在更远的草地上。“随时奉陪。”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球场上,把两个并肩的身影拉得很长,像两道即将冲破天际的光。前方或许还有更烈的风,更难的对手,但只要身边有旗鼓相当的同伴,就没有跨不过的网前,没有接不住的杀球。
因为最好的对手,从来都是让你想变得更强的理由。就像此刻温布尔顿的风,吹着球,也吹着两个年轻的梦想,朝着更高更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