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独自坐在那嘎吱作响的椅子上，对着空荡荡、刚刚擦拭干净的桌面，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功德点”这三个字沉甸甸的分量。
那不再是录用飞符上冰冷的标准，而是具体到了每一张纸、每一滴墨，关乎她能否在这九重天阙之上生存下去的、最赤裸裸的计量单位。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从那个巨大的包裹里翻找起来。
父母塞给她的山货灵植大多被安检无情丢弃，但一些耐存放的、她亲手制作的零嘴和小玩意儿倒是幸免于难。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几片用特殊灵叶包裹、蕴含着微薄灵气的干果肉，仔细包好，又找出几颗光滑润泽、带着奇异木纹的种子——
这些在下界山林是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希望能换到一点点功德点吧，她想，哪怕只是几个。
抱着这点微薄的“资产”，无事根据玉简地图的指引，找到了位于第七重天西南角的“仙资庶务处”。
那是一个比微尘监造所稍大些的院落，人来人往稍显热闹，但每个仙吏脸上都带着一种类似的、忙于奔波计算的焦灼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于账房和库房混合的味道。
各种窗口排列开来，分别对应着俸禄领取、物资兑换、任务发布、费用缴纳等等。
无事一眼就看到了“物资兑换”窗口前排着的长队，她默默站到队尾，看着前面的仙吏们或用功德点兑换物品，或拿出些零碎材料、低阶符箓试图反向兑换成功德点，表情大多紧张而精明。
队伍缓慢前进。终于轮到无事，窗口后面是一位面无表情、眼珠似乎是用琉璃珠做的老仙吏，动作慢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兑换什么？”琉璃眼珠老仙吏头也不抬。
无事赶紧把她那几片干果肉和木纹种子递上去，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赧：“仙长您好，我想用这些…兑换一点功德点。”
老仙吏用两根手指拈起干果肉，对着光看了看，又掂了掂那几颗种子，鼻腔里哼出一股气：
“下界凡俗之物，灵气稀薄近乎于无。一片果肉零点一个功德点，一颗种子零点零五个。换不换？”
无事的心凉了半截。这点东西，加起来连一个完整的功德点都换不到。她咬了咬唇，还是点头：“换。”
老仙吏效率奇高地划走了东西，在她身份玉简上记录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然后像是挥苍蝇一样挥挥手：“下一个！”
无事捏着那几乎感觉不到变化的玉简，默默退到一边。她深吸一口气，又排到了“俸禄领取”的队伍后。
这次稍微快些。轮到她时，窗口后的仙吏刷了她的玉简，公事公办地道：“见习仙吏无事，本月俸禄：十五功德点。
报到日在月中，按天扣除不足月的工作日工资，此外扣除天庭住宿管理费、灵气使用基础费、南天门安检摊销费、玉简通讯月费…实发：三功德点。”
“多…多少？”无事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仙吏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三功德点！要不要？不要下个月一起发！”
“要！要！”无事连忙应声，看着玉简上那可怜巴巴跳动的数字从零点几变成三点几，感觉胸口一阵发闷。十五扣到三？！这各种名目的费用也太多了！
她晕乎乎地走到“物资兑换”窗口旁的价格列表玉璧前，抬头看去。
“《监造所文书规范第七版》复印本：一功德点。”
“基础符纸（十张）：一功德点。”
“微灵墨汁（一瓶）：一功德点。”
“制式毛笔（一支）：零点五功德点。”
“仙鹤单间（月租）：五功德点。”…等等，仙鹤单间？月租五点？
无事的目光立刻被住宿信息吸引。她仔细看去，才发现列表最下方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注解：“第七重天东区丙字苑，仙鹤驿站附属单间，限见习、未编人员申请。”
她目前全部身家三点几功德点，连租一个月那所谓的“仙鹤单间”都不够！更何况她还需要购买笔墨纸砚来应付石砧的要求！
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她。原来在天庭，没有功德点，真的会寸步难行，甚至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根据指引，找到了那个所谓的“仙鹤驿站附属单间”，打算先看看情况。
所谓的“丙字苑”，其实就是仙鹤驿站的饲养区后方，利用廊道与鹤舍墙壁之间的空隙，勉强用简易木板隔出来的几个小隔间。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仙鹤羽毛和…某种不太好闻的气味。
几只体型优美的仙鹤正在不远处的栏舍里踱步，偶尔发出响亮的“咕咕”声。
管理此处的是一个打着哈欠、身上沾着几根鹤羽的小仙童。
他领着无事走到最里面一个隔间前，推开那扇薄得像纸一样的木门。
里面空间极其狭小，仅能放下一张窄小的板床和一个低矮的床头柜。
光线昏暗，空气流通不畅，鹤鸣声听得格外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就这间空着了。月租五功德点，押一付一，最少租三个月。”
小仙童懒洋洋地说，“要吗？不要快点走，别耽误我喂鹤。”
无事看着这比她在山里的树洞还不如的“单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落差感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逼了回去，脸上甚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挺好！挺好！离单位近！上班方便！还能…还能免费听鹤鸣，陶冶情操！仙鹤的叫声，多…多悦耳啊！”
小仙童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撇撇嘴：“脑子没事吧？要租赶紧办手续，不租滚蛋。”
无事计算了一下，押一付一，就是十功德点。她现在根本拿不出来。她只能讪讪地笑了笑：“那个…我…我再考虑一下…”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离开丙字苑，无事漫无目的地在第七重天东区灰扑扑的建筑间走着。
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她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
她循着味道，找到了仙食处——一个巨大的、摆满了长条桌椅的厅堂。
此时并非用餐高峰，人不多。几个窗口开着，散发出不同的食物香气。
无事走到一个标注着“基础膳食”的窗口前，看向里面的价目表。
“灵米粥：一功德点。”
“甘露馒头：零点五功德点。”
“百草羹：一功德点。”
“小炒灵蔬：二功德点。”
“红烧灵肉：三功德点。”…
最下面一行，写着：“辟谷丹（一日份）：零点一功德点。”
辟谷丹！无事眼睛一亮。这个最便宜！
她毫不犹豫地花了零点一个功德点，买了一颗灰扑扑、毫不起眼、没什么味道的丸子。这就是她今天的饭了。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那颗小小的辟谷丹，又看了看旁边一桌几个穿着光鲜、似乎是斗部或者礼部的仙吏仙子，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灵食套餐，甚至还有琼浆玉液，谈笑风生。
一阵浓郁的、勾人馋虫的香气飘过来。无事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赶紧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辟谷丹。
她拿起那颗没什么温度的丸子，小小地咬了一口。口感粗糙，味同嚼蜡，只是勉强能提供身体所需的能量，没有任何享受可言。
但她还是用力地、一口一口地把它吃完了。一边吃，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刚起步都这样！以前在山里修炼，不也经常餐风饮露吗？这辟谷丹…嗯…顶饿！实惠！以后…以后功德点会多的！一定能吃上灵米粥！不，要吃小炒灵蔬！加肉！”
她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空旷的食堂角落里，瘦小的身影独自坐着，努力地用最廉价的食物填补胃袋，也用最乐观的念头填补着初入仙界巨大落差带来的空洞。
吃完辟谷丹，嘴里还残留着那股涩味。
她站起身，正准备离开，目光再次掠过那桌丰盛的餐食，心中那个“要努力”的念头变得更加清晰和具体。
她的小草脑袋转啊转的想着能不能有些“开源”的方法，比如接一些额外的、报酬低微的杂役任务。她决定先去任务发布栏看看。
走到庶务处的任务玉璧前，上面滚动着各种信息：
“征集夜光苔藓二十斤，报酬三功德点。”
“清理西区废弃炼丹房积灰，报酬二功德点（需自备避尘符）。”
“为礼部百花司试验新灵肥，协助记录数据（可能有轻微过敏反应），报酬四功德点。”…
无一例外，都是耗时耗力、报酬低廉、且需要一定成本投入的任务。
无事看着看着，刚刚鼓起的干劲又有点泄气。她默默站了一会儿，决定明天就来接任务。
转身离开庶务处，走在返回微尘监造所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第七重天的傍晚，显得有些冷清和寂寥。
她摸了摸身份玉简里那仅剩的三点几个功德点，又想了想石砧那张刻薄的脸和每日必须完成的文书工作。
她低声自语，眼神却慢慢重新变得坚定，“还是要先做好本职工作！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对！
先把‘小迟钝’研究明白，把记录做得漂漂亮亮，让石砧大人挑不出毛病！”
她用力点了点头，像是要把所有沮丧都甩掉，加快脚步向那栋灰扑扑的、位于小巷尽头的建筑走去。
只是脑海里，那桌丰盛的灵食套餐的香气，和那几个仙子轻松惬意的笑容，像一个小小的钩子，在她心底最深处，留下了一个名为“向往”的印记。
她知道，仙生不易。但她的斗志，绝不能轻易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