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一个朋友：乌烛
翌日，在办公室凑合了一夜的无事早早醒来，室内依旧是清冷模样。
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从高窗透进的、算不上明亮的晨光中缓慢浮动。
无事收拾起“临时床铺”一番洗漱活动后再返回办公室。
石砧大人尚未到来，办公室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目光下意识地飘向隔壁。
隔壁工位桌面上多了一盏灯。
并非凡间常见的油灯或烛台，而是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灯盏上静静燃烧着一簇杏黄色的火焰，火焰核心处似乎有一点极细微的灵光在闪烁，让那火苗看起来不像在燃烧，更像是一种有生命的、温和的脉动。
仔细看来，这灯焰竟给人一种…安详又略带孤寂的感觉。这……是昨天那个同事？看样子，是个灯灵吗？
她想起自己那个几乎空了的包裹，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只剩下最后一点从山下带来的、她阿娘特意用灵蜜腌渍后又风干的“蜜缠果”。
这种果子本身甜中带涩，但经过处理后，果肉紧实韧甜，能存放很久，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零嘴，临行前阿娘塞了许多给她，如今也只剩这最后一小包了。
功德点拮据，仙生艰难，但或许…分享能带来一点转机？至少，能打个招呼吧？
无事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从怀里拿出那个小心包裹着的油纸包，走到那盏灯旁。她有点不确定该如何开口，对着灯说话似乎有点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放得轻缓：“那个…你好？请问…”
那盏灯上杏黄色的火焰猛地跳跃了一下，像是被惊扰了。
随即，火焰微微涨大，从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像是用暖黄色的光晕勾勒而成，看不清具体五官，但能隐约分辨出头部和身躯的形态。它（他？）似乎刚从某种静修中醒来，带着点茫然地“看”向无事。
“你是…”一个温和但略带迟疑的声音直接响在无事脑海里，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我叫无事，是新来的见习仙吏，就坐在你隔壁。”无事连忙露出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容，尽管心里有点打鼓，
“我…我从山下带了点家乡的零嘴，叫蜜缠果，味道还不错的，想请你尝尝。”
她说着，小心地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几块色泽暗红、表面裹着一层晶莹糖霜的果干，一股淡淡的甜香混合着果酸味飘散出来。
那光晕组成的人形似乎愣住了，火焰轻微地晃动了几下，显示出其内心的不平静。
他来这里很久了，平日里除了石砧大人冰冷的指令和永无止境的文书归档，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一个新来的同事，主动打招呼，还…分享食物？
“这…这太珍贵了。”乌烛的声音有些受宠若惊，“下界带上来的东西，在这里…”
“没事没事，不值什么功德点的，就是一点心意。”无事连忙摆手，直接将油纸包往灯盏旁又推了推，“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还请多多关照呀！”
那暖黄色的光晕犹豫了一下，最终，从火焰中分出一缕细小的火苗，如同无形的手，轻轻卷起一小块蜜缠果，缩回了灯焰之中。火焰核心那点灵光似乎明亮了些许，微微闪烁起来。
“嗯…很甜。”乌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暖意，“谢谢你，无事。我叫乌烛，是…嗯，负责此处文书归档的编制外散仙。”他简单地介绍自己，语气比刚才自然了许多。
“乌烛？真好听的名字！”无事眼睛一亮，顺势就靠在了隔壁的桌沿上，开始了她的“闲聊攻势”，“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吧？感觉你好厉害，能一直这么亮着。”她指了指那稳定燃烧的火焰。
乌烛似乎被她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火焰微微摇曳：“也…也没有很久。只是比你先来一些时日罢了。”
他顿了顿，像是找到了话题，“这工作…其实枯燥得很。每日便是待石砧大人处理完文书，我再将其分门别类归档。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并非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倦怠。
“石砧大人他…”无事压低声音，做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是不是要求特别严格？我昨天差点没被他吓死。”
提到石砧，乌烛的火焰似乎都黯淡了些：“石砧大人…秉公办事，一丝不苟。只是…”他似乎在斟酌用词，
“只是从无通融之处。文书格式错一丝、灵力印记淡一分，皆要打回重做，不计入当日工量，自然也就…没有功德点。”
这话立刻引起了无事的强烈共鸣：“对吧对吧！功德点太难赚了！我昨天去仙资庶务处，发现我这个月拿到手才三点几！连本规范都买不起，更别说租房子了，只能先在这办公室里将就一下…”
她开始大倒苦水，从安检被扣东西，到辟谷丹的难吃，再到仙鹤单间的可怕价格和环境，说得情真意切，悲愤交加。
乌烛安静地听着，火焰时而跳动，时而平稳，像是在表达同情和赞同。
他等无事喘气的间隙，才轻轻叹了口气：“都是这般过来的。天庭运转，皆依天规律条，功德点便是维系这一切的基石。
像我们这等微末小吏，唯有谨小慎微，一点点积攒。想要获取额外的功德点，难如登天。除非…”
“除非什么？”无事立刻追问。
“除非能接到那些报酬丰厚的特殊任务，或是得到上峰赏识提拔。但这些…对我们来说，都太遥远了。”乌烛的语气回归平淡，甚至有点认命。
无事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大多是吐槽，但她却从乌烛的话里捕捉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石砧的脾性、工作的雷区、功德点的获取难度、天庭的一些基本规则…她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一本活的《天庭生存指南》！
“乌烛前辈，你懂的真多！”无事由衷地赞叹，眼睛亮晶晶的，“以后我有什么不懂的，能问你吗？”
“前…前辈？”乌烛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瞬，显然对这个称呼极不适应，“我…我只是比你早来些时日，当不得前辈…你问便是了，我知道的定然告诉你。”
“那就说定了！”无事开心地一拍手，随即又垮下脸，“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赚功德点，总不能一直睡办公室。乌烛，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便宜点的仙市或者能淘到二手用品的地方吗？”
她凑近那盏灯，声音压得更低，一副“我们是一伙的”秘密模样。
乌烛的火焰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思考。他平日安静寡言，几乎不与其他部门打交道，但无事身上那种旺盛的、不服输的活力，像一阵清新的山风，吹散了他周围沉积已久的沉闷空气。他难得地生出一点想要做点什么的念头。
“第七重天东南角，有一处自发形成的小市集，多是些小仙吏交换闲置杂物之处，价格或许比仙资庶务处标价的便宜些。”乌烛沉吟了一下，“我平日不太常去，或许…下班后我们可以去探探路？”
“真的吗？太好了！”无事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脸上瞬间阴转晴，“那就这么说定了！下班你带路，我们去逛逛！说不定能捡到漏呢！”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便宜又好用的二手笔墨纸砚在向她招手，甚至可能还有一张打折的床铺！
看着她瞬间充满电的样子，乌烛那由光晕组成的模糊面容上，似乎也牵起了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火焰温暖地跳动着。
“嗯。”他温和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无事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对着乌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山下的趣事说到对天庭的种种好奇。
乌烛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但那簇杏黄色的火焰，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明亮而温暖的状态。
直到办公室门外传来熟悉的、刻意的咳嗽声。
无事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消音，嗖地一下窜回自己的工位，正襟危坐，拿出那枚让她头疼的“小迟钝”，一副认真研究的模样。
石砧板着脸走进来，冰冷的视线扫过无事，又瞥了一眼乌烛那似乎比平日更亮堂几分的火焰，没说什么，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办公室再次陷入那种熟悉的、压抑的安静。
但无事的心却不像昨天那样沉甸甸的了。她偷偷瞄了一眼隔壁那盏温暖的灯，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在天庭，有了第一个朋友。
下班时辰一到，确认石砧大人已经离开，无事立刻活了过来，飞快地收拾好东西，眼巴巴地看向乌烛。
乌烛的火焰轻轻晃动，那暖黄色的光晕人形再次浮现，脱离了灯盏，现身在空气中，身高比无事高一个头。“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微尘监造所那僻静的小巷。无事像个刚出笼的小鸟，对什么都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
乌烛跟在她身边，耐心地解答着，虽然他知道的也大多局限于第七重天的庶务层面，但对无事来说，已是极大的信息补充。
走到一处通往其他区域的云廊岔路口时，乌烛稍稍放缓了速度，他的声音在无事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无事，等下若是遇到其他部门的仙吏，打交道时…也需留心几分。天庭各部关系微妙，并非谁都如表面一般好说话。有些人…还是远离为好。”
无事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她看向身边那团温暖而朦胧的光晕，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谢谢乌烛。”
暖黄色的光芒柔和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微笑。
两人继续向前，融入第七重天散值时分略显匆忙的人流之中。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市集，和在这庞大天庭中，微小却真实的互助与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