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外城勉强安宁了几日,可傕云温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

    牧明昭留的聚骨扇虽是保命符,却填不饱肚子。

    由于当时她的心情也不太好,便忘记找牧明昭要些冥币,眼下囊中羞涩,连最便宜的馕饼都快啃不起了。

    唯一的指望是去内城投奔叶茹嫣,偏又撞上仙界巡查,内城封锁。

    听其它小鬼说,这又到了仙界派巡逻使下来观察的时候,不便让它们外城的一些鬼魂进去碍它们的眼。

    这鬼界虽为独立的一界,却似乎仍旧受那仙界管辖,若是下方出了什么动乱,那仙界便会秉着为了天下苍生,守护和平之类的话出兵征讨。

    故而向它们这种具有负面影响的鬼魂,便最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外城,不给它们添乱。

    其实她可以去求助那嗤厌的帮忙的,毕竟只要内城有些关系,给些钱财给引魂使通融通融也没什么。

    可不说那嗤厌会不会拿钱帮她,就说前几日已经闹了那么些不愉快,现在就算是让她饿死在这直接下地狱,也比舍弃尊严去求他的强。

    她是惜命,但也不是那种为了活命可以舍弃一切的人。

    虽说生死关头,没有什么比活着重要,但有些东西,那确实是如果做了,比死还要可怕。

    傕云温进内城打工的念头就此被掐断了,只好在外城寻些活路。

    可这赚钱的门道也并非那般容易的,更何况这外城里做生意,首先自己要有本事,其次要有手艺,然后还要有死里逃生的速度,避免被恶鬼掀摊吃掉。

    于是乎,她只能去打些琐碎的零工,但这远远无法解决饿死鬼的欲念。

    “听说这次仙界巡逻使比往年多留了近十日,连引魂桥的日行名额都被砍了一半……”有老鬼嘀咕是不是上头要清洗外城了。”

    往年巡查几日就走,这次都过廿日了,巡逻使的身影仍然时不时在内外城游荡,致使这外城许多鬼魂都下了地狱,越来越不安生。

    连她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找到的店,都决定先跑路避避风头。

    这下,连打零工的机会也没了。

    傕云温游荡在街上,颇有一种孤苦之感,她将那馕饼藏于胸前,低头看着自己破烂的鞋子,心中竟也有些悲凉。

    一醉酒老鬼蜷缩在墙角喃喃:“忍吧……忍到投胎那天就解脱了……”

    另一断臂的年轻厉鬼却一脚踹翻破瓦罐:“放屁!老子偏要咽不下这口气!”

    “唉,都以为死了一切就解脱了!他M的,原来死后的世界也不能解脱!有人的世界就无法解脱,有生灵的世界就无法解脱!”

    “这破仙界天天巡逻,巡逻出了什么?我们这些鬼魂的痛苦有被在意过?”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切毁灭了!一切都消失了!这些痛苦才会消失!”

    一些鬼魂已然被弄得神智崩溃,开始大骂三界,大骂这世道的不公,又骂那鬼王:“要我说,这就是那鬼王的错,它不是那天界贬下来的吗?就是他,要不是他在我们鬼界,我们会变得这样?要忍受这年复一年的折磨?”

    “就应该来个厉害的,把那仙界打下来,一天天过这憋屈日子,谁受得了啊?!”

    傕云温走到一颗大树下坐着,倚靠着树干听着那索魂桥上的鬼魂讲话,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另外一只鬼魂连忙“嘘”声道:“别说这些话,唉,没办法啊,谁叫我们得入这轮回呐,不是谁都可以超脱于世俗之外的。”

    “就这样,我们就必须忍让那些仙人吗?仙人是人,我们这些死了的人就不是人了?世界上早就没有神了,神族已死,那群仙人装神做怪,就是想将鬼界吞并了去!”

    几只鬼魂你一言我一句,听得傕云温头昏脑涨的。

    琢磨着它们的话,大概又隐隐察觉到如今这鬼界的困境。

    巡逻使下来虽说巡的是这鬼界的安定,其实就是想暗中打压这下边的势力发展。

    外城中确实有诸多业火深重的鬼,但若是操练得当,这些鬼也可成那一大鬼将。

    可若是下了地狱,这军事实力便少了一大来源,这也是那群鬼魂为何在说“清城”之事。

    脑中的真爱统心疼着自己的宿主,又得知最近的真命天子的确脱不了身,便叹气:

    【宿主,对不起......设定限制,奖励只能和真命天子挂钩。】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去找那嗤厌帮个忙?他和真命天子有交情,肯定不会…】

    [不会的,就算他跟真命天子再怎么好,也不会帮我们的。]

    傕云温这满腔的憋屈卡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

    [你看不出来吗?虽然他没有真的要直接取我性命,可也没有丝毫要与我真的交好的意思。]

    【好像也是......这么久了,他的数值还是没什么变化。】真爱统丧气。

    眼下的日子还要过下去。

    内心吐槽一下这盗骨贼也没有什么,傕云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站起身来拍拍衣袍。

    在外面找寻求生机会的时候也不是白逛的,就比如刚刚有只小鬼说道抢钱这一行径。

    说是抢钱,却并非真的去抢别人手里的钱,而是去与一些小鬼。

    就算退一万步真给她那个明目张胆抢钱的胆子,她也没有足够的实力能够从大鬼手中逃生......

    人在过世下葬时,阳间的亲人总有撒纸钱,烧纸钱这一习俗。

    为的就是期盼死者下鬼界后能够依旧享福度日。

    也就是这种时候,阴间的一堆小鬼便会守在那新鲜的亡灵那,抢些零碎的纸钱。

    黑白无常对这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它们只是带走魂魄交给引魂使,其余事情它们并不想理会。

    而那些死者在世的亲人似也明白这一规矩,在给自家死者烧纸的时候也会顺带给别的小鬼烧一些,顺带念着:这些纸钱是给你们的,请不要再抢我家谁谁谁的,谢谢你们,麻烦多照顾一下我家的谁谁谁,我会给你们多烧些纸钱等等的话语。

    那些鬼魂收了钱,倒也义气,不会真的去抢下葬者的东西。

    所以傕云温要做的,就是去跟这群小鬼争夺点纸钱回来。

    傕云温观察着鬼群,看准时机后便跟着眼熟的一起走,远远的跟着。那几只鬼魂是抢钱的老手,一般出马都是去做这事。

    果不其然,傕云温环抱着胸,看见一群面色麻木的人类正抬着一副棺材从它们面前路过。漫天白色的纸钱飘飘摇摇,引魂幡在上空划出几分落寞,而在幡的后面,便跟着一个游荡的亡魂。

    嘁嘁的哭喊声燃着带起一片噼里啪啦声,天空刚打了白,鸡鸣狗叫混杂其中,离别的沉痛顺带着延续到合棺,化作绵绵的呜咽。

    死者的亲属开始撒钱了,嗓音已经哭哑了:“还请你们多照顾照顾老陈......”

    旁边的鬼魂们倒是高兴地欢呼起来,毕竟取得了纸钱,代表着它们可以多活一日了,能避免被那业力反噬堕入地狱。

    傕云温显然也是不例外的,她捡起这纸钱,尽可能地塞满着包裹,她抬头向那群活着的人看去。

    土壤开始一叠一叠堆了起来,引魂幡插/入其中,随风摇曳,燃着明灭不定的火焰。纸钱于阳间化为灰烬,又于阴间重现。

    亡灵看着自己在世的亲人,也痛苦出声,待到时辰将至,黑白无常冷声道:“上路吧。”

    说罢便掏出引魂绳将那亡灵锁住,那亡灵原先还沉溺于悲恸难以自拔,此时发觉自己真的要彻底了却这尘世因缘便挣扎起来:“我不走,我要留下来!我要陪着它们!”

    黑白无常手中的法器开始发亮,这种情况本就是常见,它们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接武力绑去鬼界。每天要处理那么多死亡事件,这亡魂以为它们很闲吗?

    “求求你们了,我再看看它们,再给我一点时间,求求你们。”亡魂哭得越发大声,丝毫不比阳间那众人弱。

    傕云温眼见自己拾取得差不多,准备启程回去。先前她死的时候也是这般同样茫然无措,不愿意离开阳间。

    后面黑白无常因公务繁忙,直接打晕了她,想来面前那一直抗议的亡魂也将会面临这种情况。

    生死有时的确由不得自己。

    那人是正常死亡,此生阳间业力化解得差不多,入人道的几率很大。

    正当傕云温还在思索那鬼魂去向时,数道“啊”的尖叫如这阳间烈火迅速蔓延,身边的鬼魂像是中邪一般四处逃窜,引魂幡随风乱摆,顺势倒下。

    这难道不是代表引魂成功吗?周围这群鬼叫什么?

    黑白无常似乎察觉事态不对,连忙作法巩固局势。

    傕云温看见那些黄色的纸钱开始发黑,发烫起来,刺得她“嘶”了一声。很快,一片一片的黑色顺着尖叫声将她视线占据。

    周围不断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她连忙护好刚抢到的纸钱,警惕地看向四周。

    那些鬼魂的声音在这片黑色里逐渐减弱,傕云温打不着方向,只能张口朝黑白无常喊道:“黑白无常!这里还落了一只鬼!”

    不过熟悉的颜色没有见到,倒是引来了另外一股危险的气息。

    那气息萦绕在她身边,将她的恐惧极限拉满。

    傕云温本就不喜这极致的黑,过于压抑虚无,此刻双眼被彻底覆盖,伸手触摸不了任何东西,简直就像是灵魂被囚禁般。

    她不断发出声音,期盼有人能够回应她几句,可是没有。

    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咕咕咕。”肚中开始发出饥饿的声响。

    傕云温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保持冷静。

    情绪如果总是处于那负面影响之中,也很容易被业火烧灼。

    可有时候讽刺的是,她这饿死鬼的特性又很容易受这负面情绪影响。

    四周那隐隐蛰伏的阴冷并未散去,反而愈来愈浓。

    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一个人——嗤厌。

    一说起这个人,心中积攒的委屈和怨恨便在黑暗中通通放大。

    好像不管她怎么做,那嗤厌都是厌恶她至极。

    想起那句什么勾/引作弄,她就气打不着一处来。

    好,就算她欠他。

    可对于失去记忆的她来说,就像是要凭空忍受这些不公。

    她可以不在意,可她又不是石头,再怎么自我说服当做消磨仇恨,也难免会偶尔被中伤。

    很多时候,她真的是抱着与嗤厌交朋友的心态去和他相处的,可后面他总是做些事情惹怒她,心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满。

    她讨厌那些恩怨仇恨,讨厌和自己长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前世,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可就是因为多了这回忆,她就成了一个罪人,被迫忍受这些。

    现在好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被遗弃在这黑暗里,什么出路也没有。

    越想越气,傕云温抹抹眼角的眼泪,被这负面情绪一下子折磨得浑身孱弱。

    该死,现在这种时候。

    她竟然想睡觉。

    傕云温皱眉,捏了自己一把,又对着这空气大骂:“嗤厌,你这个王八蛋,我讨厌你!”

    反正这里也没有人,任凭她怎么骂,那也是无人知晓的。

    “又不是我想那样的,你当我愿意迁就你?脾气那么坏,人又那么糟!”她气着踢着那黑暗中的地面,强撑着业力反噬的痛苦,努力保持理智向前方走去。

    但凡她要是没良心一些,又怎么会在意那记忆中的一剑。

    再这么下去,她怕等不到嗤厌加入反派阵营,自己就要内心黑化了。

    傕云温越想越气,忍不住又低声咒骂起来。

    “倒是骂得真切。”

    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骤然响起,刹那间破了这黑暗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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