傕云温的眼睛现在还湿漉漉的，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很快抹去残留的泪痕。
“谁？”
那人并不答，只是笑话着她：“没用。”
“我若是你，便将那人生吞活吃了。”
说实话，在这黑灯瞎火里说这话，确实过于有画面感了。
她的心情好了一些，语气也捎带平和：“我吃不了他的。”
那人“哦？”了一声，朝她靠近了几步：“何出此言？”
也许是这人同自己吐槽了几句，心理上的距离一时之间也没有过于疏远，她撇嘴：“他很厉害，我打不过的。”
听到这话，来人轻声笑出了声。
二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
那家伙似乎也是鬼，顺着黑色抓住了她的手腕。
阴森寒气瞬间入体，傕云温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很快，寒气中蕴藏的深厚鬼力便于这黑暗之中展露无疑。
她曾经听一些鬼魂讲过，在下葬这天，一些关押在内界的大恶鬼会逃窜出来吃掉外城的鬼魂们，趁机收割钱财，着实贪心。
心中警铃大震，傕云温连忙握紧着怀中的聚骨扇，脑中叫唤着关键时刻就掉线的系统，一边无望着这沉默的回应，一边用力朝那恶鬼扇去。
不过依旧没有什么效果。
完了，这是只实力真为强大的恶鬼。
傕云温只能忍住打颤的手，尽量平静道：
“这位鬼大人，咋们都是同行，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现在饿得皮包瘦骨，口感肯定不好吃，你看我现在身上有很多钱，这些都给你，等我未来赚钱了，一定多多给鬼大人供奉。”
能屈能伸之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做，早就熟能生巧了，她闭上眼，作豁出去状：
“鬼大人，只要你不吃我，小女愿意当牛做马，什么都愿意做！”
恶鬼似乎听到什么新奇的事，轻笑了一声，但这笑声落在傕云温的耳里却让她感到头皮发麻，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
这大鬼好像也是个不正常的，给她一种现在在笑，说不定下一秒就血口大开的感觉。
有时候恐惧并不是来自于亲眼面对，而是那种失控的未知在消磨你的理智。
“当真？”声音缥缈，让人听不出情绪。
大鬼就是不太一样，这话听着就像是有寒气在剔骨。
傕云温腹议道：当然是假的，等她回去，定马上去报官把这恶鬼重新抓捕入狱。
但她嘴上还是急忙应道：“当真，无比真。”
那鬼魂笑得开怀，手指若隐若无地揉搓着傕云温的手腕：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莫非你是把我当成那炼狱中的恶鬼。”
被点明了心思，傕云温没敢说话，算是默认。
“你的猜想倒也没错。”
此话一出，傕云温瞬间绷紧了身子。
“不过你既然说了愿意为我做事，我便不会杀你。”
“相反，我还会帮你。”
那鬼魂于黑暗中俯下身，寒气扑面而来。
傕云温虽失去五脏六腑，但此时她却感到魂体砰砰乱响。
强装的镇定即将破裂，她开口挣扎：“鬼大人......”
下一秒，呼之欲出的话语便被什么东西堵住，无边的寒气顺着口腔向体内涌去，舌头被冻得打颤，顺势便被一股蛮力勾去。
那力道又逐渐松缓下来，似是溪边灵鹿饮水，缱绻地周转于这方寸之中。
以至于那么一瞬间，身体恐惧的寒意也融为涓流，洗涤着每处经脉。
傕云温发懵完，心道这恶鬼莫非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专挑从嘴巴入口来吃？
她听闻恶鬼相貌奇丑无比，凶狠恶煞的。但通过这茫茫的黑色，傕云温无法看清，心中又恨又急，这样自己如果还有报仇的机会，到时候都找不到人复仇！
正当她想反抗之时，那恶鬼离开了她的唇。
傕云温的嘴唇上还占有鬼液，湿哒哒的，她下意识抿了抿，确保自己的嘴巴还在，又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大喜，它竟然真的没有吃了她！
非但没有这么做，还缓解了她的饥饿之苦！
体内原先被负面情绪折腾的无力感，此刻正被一股强大的鬼气填补。
也是这时，她发觉原来女鬼不仅仅可以吸那男子的至纯阳气，还能吸纳这阴间的鬼气。
只不过先前身边没人给她吸，她便从未发觉，这鬼气竟然如此滋补！
但她依旧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这鬼气是我送你的礼，记住自己说的话。”
鬼气是鬼魂增强业力的一种特殊物质，业力越强，能力越强，相应的承受反噬的几率越小。
像她这种饿死鬼，如果不用吃食或是其它的什么填补欲/念，业力便会减弱，而所需要承受的反噬也会加强，倘若没有扛过去，那就地狱相见。
虽然不是时候，但是傕云温还是问出了自己担忧的问题：“会减功德吗.....”
功德可以积攒道行，积攒得越多，则升道的机会越大，那样说不定她还能晋升成人鬼。
傕云温真的不想以饿死鬼的身份生存投胎，鬼气虽缓解了业力反噬，可是要是降功德那还不如不要。
本来先前阴德用的就很多了，离升道越发遥远，此时再降，恐怕只会降道！
鬼大人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不会。”
傕云温闭上了嘴，生怕又一不小心惹到了它，自己刚刚那么一问好像确实挺戳这大鬼脊梁骨的。
毕竟若是这炼狱中的恶鬼，估计功德都是负数。
她急忙乖乖地说道：“多谢鬼大人不杀之恩，小女如今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麻了，神清气爽，如同重生啊，这多亏了鬼大人的鬼气，否则小女恐怕会活活受业力反噬痛苦死去。”
说着还在黑暗中作出一副崇拜的表情，虽然她也不确定这大鬼能否瞧见。
鬼大人似乎对她这番说辞颇有动容，心情又好：“你说的那人，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你杀了他？”
这几个字联系的后果令傕云温微微一愣。
她很快摇摇头：“多谢鬼大人的一番好意，不过那只是我与他的私怨，还请鬼大人不要去寻他的麻烦。”
面前这大鬼似有不解：“先前不还骂得很起劲么？”
傕云温呼吸一滞，叹道：“他还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出些问题，闹些矛盾也是正常......”
其实说她对他真的恨吗？那可能是有的，但也没有要到杀了泄恨的程度。
从那人的视角来看，她是取他性命之人。
只是两人从来无法说开，这累积的仇恨与怨恨便越来越多。
大鬼顿悟般“噢”了一声，喉间滚笑：“你倒是有情有义之人。”
“既然你已这般抉择，我便遂了你的愿。”
傕云温看不见面前这人是何面孔，但这短暂的接触下，他似乎真的没有对她抱有敌意，反而一直是一种淡淡的情绪。
她与他非亲非故，这才见面，又是想替她出气，又是赠她鬼气的，未免有些过于热情了。
“鬼大人......你为何帮我。”
那鬼魂反问：“你不是说要替我办事？想要赖账？”
傕云温暗暗松气，她不怕替人办事，只怕没有标好的筹码落在她身。
要知道，一些轻而易举、免费得到的东西，往往才是最贵的。
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讨价还价的勇气，略有些别扭又直白：“当然......不过我不会帮你做坏事。”
“如果你让我做坏事，那就先杀了我吧。”
此话一出，她就后悔了。
今天的脑子绝对是糊涂了！怎么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种时刻，更应该表面装好，缓缓观察，徐徐图之才是！
她把这所有的突然降智归结于这黑暗的环境。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虚空里，一个人突然给你送来了那么一丁点儿温暖，又释放了些许好意，很容易让人心中生出亲近的心思。
傕云温急忙强迫自己恢复理智，为刚刚的话找补，可还没有开口，那鬼大人便颇为随和地答应了她。
“那是自然。”
这鬼大人对于如何玩弄人心绝对有一套。
傕云温沉默，咬了咬唇。
“既然你不想杀你朋友，那我倒还有一个新的法子。”
“什么？”
“近日那鬼界新出了镜鬼使一职，可让那人幻化成你心中怨恨之人，你便可尽情发泄自己的情绪。”
“镜鬼使会将你的负面情绪转送给那人，且不会透露你的姓名。”
傕云温挑眉：“还有这种好事？”
她先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那鬼大人接着说道：“最近鬼界并不太平，都是谋生之举。”
“下次若有怨恨，便去内城镜和堂试试这法子，莫要独自在这背后窝囊垂泪，可怜。”
傕云温眼眶一热，面前这鬼大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不，它们甚至不曾相见，可它却为她提供了那么多讨欢心的法子。
也许运气倒霉到极致，大运就要开转了。
“日后我再来为你疏气，多提升提升自己，也好手刃仇敌。”
她重重点点头，忍住泪眼，心中的不快已消散大半：“谢谢。”
鬼大人“嗯”了一声，便逐渐远去。
周围黑气散去，傕云温看见自己重新站在外城的大街上。
仙界的巡逻使似乎离开了，这里又恢复了些许生气。
甚至还有人在路边奏乐，如那萤火之星闪烁，入耳宛若坠入银河。
她的心情更加地好，怨念所剩无几，情绪平和。又买了些许吃食，哼歌踏步向家中走去。
风不断地从门缝处钻进，若是往日，必将蔓开丝丝寒冷，可今日不知怎地，吹来竟也有些许暖意。
傕云温脑中回顾着不久前发生的事，叹那鬼大人这么随手一给，这充盈的鬼气就可抵她一月吃喝不愁了。
就是，令她不解的是，这渡鬼气，都是嘴巴贴嘴巴来着吗？
这是她第一次接收鬼气，感受格外新鲜。
她发着呆，神思飘荡，又觉最近真爱统掉线掉得越来越快了。
不过倒也不碍事，毕竟她好也无法依靠这个真爱统获得什么金手指，然后斩妖除魔走上人生巅峰。
想到这，她又压下了唤它的心思。
窗外突然闪现一个身影，傕云温身下的板凳还未坐热，便又站起身来。
她走到门口，透过那猫眼向外望去，看见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想了想，她还是开了门。一张惨白的面孔就此入目。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