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听说最近外城不太平,来看看你,不成?”嗤厌眼中盛笑,身姿挺拔。

    这早不来晚不来,偏等风波平息才现身。天下绝无仅有。

    虽猜不透他打的什么算盘,傕云温面上仍堆起笑容:“当然行啊。”

    “这几日我想了想,先前那般作践你给的吃食,实在是过意不去。”

    “便想着今日同你一起出来逛逛,权当赔罪。”

    傕云温狐疑地打量他,见那清冷面容并无作弄之色,问道:“这么好?你请客?”

    嗤厌嘴角微扬:“自然。”

    哼,看她不好好宰他一顿!

    可随后,傕云温又想着这外城危机四伏,嗤厌一出去,肯定又会被众多鬼魂缠绕,她现在可没有阴德再救他一次了。

    想到这,她又抬眸:“可若是再遇到危险,我可没有多余的力气救你。”

    嗤厌双眸无辜:“你只需要渡我些鬼气伪装一二即可。”

    说起渡鬼气,她又想到那鬼大人当时在黑夜中不明分说就直接贴上来的情景,脸一阵红一阵热的。

    她也要这么对他吗?

    傕云温目光飘忽,见着嗤厌口中的牙,白白净净的,也是这时才发现,原来他有两个并不明显的小虎牙,给那“病弱”气质添加了几分攻击性。

    唇齿相碰,舌尖厮磨......

    她猛地一哆嗦,掐断脑中荒唐画面。

    若真那般“渡气”,怕不是舌头都要被他咬断!

    心中的怪欲愈发躁动,直至化作冷汗沾附在身后。

    嗤厌瞥见,好笑道:“想什么呢?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他朝她的身形靠近了几步,目光平静,仿佛这突然缩短的距离稀松平常。

    “你干嘛?”傕云温连慌忙后撤,拉开距离。

    “云温,过来。”他张口,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这是他第二回叫她的名字。

    想起上回那被掐得狠的手腕,一个阴暗的心思陡地升起。

    这人莫非真是来骗她鬼气的?可她自认藏得天衣无缝啊!

    这次不等真爱统破防,傕云温率先在胸前比了一个叉:

    “你这鬼气比我还纯,明明是你请我出去玩,现在还要我给你渡鬼气,倒反天罡!”

    “我是不会和你亲的!”

    他尾音上扬,带点玩味,“嗯?”

    随后他又伸出手掌:“我是让你过来牵着我。想什么呢?”

    不是要来咬断她的舌头?不早说!吓她一跳。

    “你很想亲我?”嗤厌微微歪头,一字一顿,颇有看戏的神情。

    傕云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又羞又恼地瞪他一眼:“我这不是以为渡鬼气要嘴贴嘴吗?”

    顷刻,她又低声嘟囔:“我还不想那么早魂飞魄散。”

    这咬了她的舌头,离送她下地狱还远吗!

    紧接着,她又满腹狐疑地追问:“牵手原来也能渡鬼气?”

    嗤厌眼睫微颤,扬眉一笑,似在说:不然呢?

    所以上次回来的时候,这人真的在偷她的鬼气!

    傕云温心中骂了一道,又将手递了过去。

    有一说一,这次嗤厌似乎真有交好之意,未有流露危险气息。

    她故作不害怕地甩了甩胸前的发辫,反客为主,一把抓住他的手。霎时,一缕清凉白气自掌心流淌,蔓延至四肢百骸。

    嗤厌额间象征人鬼气息的浅淡印记,也随之隐去。

    “你鬼气稀薄,如此只能麻烦你一直牵着我了。”他语速平缓,神色如常,不见丝毫波澜。

    倒是傕云温,一边害怕着又出现上次那“黑痕”之事,一边又在嘀咕这嗤厌是不是转性了。

    她又去看他,见他神情坦荡,的确没有作怪之象。

    嗤厌也瞧见了她的目光,笑道:“牧兄先前便嘱托过我要多照拂你一二,不必多生疑虑。”

    “你之前还说我勾/引作弄......”

    怎地现在又为了牧明昭来“照拂”她了?

    嗤厌面色微冷,眼尾掠过一丝锐芒:“一码归一码。你确实不该靠近牧兄。”

    傕云温不想再跟他在这个事情上起什么争执,她压了压眉毛,收敛心绪,换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坦荡劲儿:

    “行吧!走走走,逛街去。”

    经过一番伪装,外城果然没有鬼魂再注意嗤厌的异常,这散步闲逛起来便毫无负担,傕云温松了口气,手上微微加着力道。

    “跟着我,要是不小心走丢了,我可不管你。”

    嗤厌的掌心依旧冰凉。纵使同为鬼魂,她的温度也比他略高几分。这般牵着走着,竟也捂出些许微末暖意。

    今日外城格外热闹,游魂比往常多了数倍。

    也许正是那天抢了些纸钱的缘故,致使这群平时不怎做生意的小鬼也出来摆摊赚钱了罢。

    傕云温瞧见了不少新鲜玩意,心中甚是欢喜。

    甚至,她还赶巧在这外城遇见了叶茹嫣。

    “云温!”叶茹嫣热情簇拥而上,见二人手心相缠,似有疑惑。

    “你们......”

    她急忙解释:“这我的朋友,他是人鬼,等下怕被别人发现了,我便一直牵着他,给他渡些鬼气伪装。”

    叶茹嫣恍然,心道这伪装之法倒是“别致”。

    她随后道:“仙界的巡逻使撤了。如今内外城可自由往来,无需引魂使看管。”

    傕云温想着那日在桥下所听,问道:“因为外界的一些烈鬼被清走了吗?”

    叶茹嫣点头:“不错,不过再过些时日,大约又该恢复原状了。”

    难怪如此喧闹。傕云温恍然。

    “听说鬼王向人界借了四季风,眼下使得鬼界也沾了几分阳间暖意。”

    四季风乃阳界灵力汇聚形成,自带驭寒祈暖之效。

    都道这人深受环境影响,这鬼界常年阴冷,生灵性子怕是再怎般跃然,也难免沾些阴冷。

    这用人间的四季风缓缓,倒也给鬼界平添了些许生机。

    “而且这马上又要到了中秋,好些内城的人都跑出来想沐风赏月呢。”叶茹嫣补充道。

    “那可不就是今天!”

    这下了鬼界,傕云温倒是把阳间的日子都忘了些去,此刻听她一提,脑中很快记了起来。

    想到什么,傕云温又疑惑:“这内城没有四季风?”

    叶茹嫣叹道:“内城乃是鬼界核心,四季风任是再怎般吹,也难以散那阴寒。”

    “这么一听,这外城倒还有点好处了。”傕云温若有所思,新奇之余也暗自宽心——内外城互通,危险想必也少些。

    她松开嗤厌的手,叉腰道:“今日运气真不赖,可以撒欢玩了!”

    手心蓦然一空,那点刚捂出的暖意瞬间被风撕碎吹散。

    嗤厌抬眸,目光在叶茹嫣身上浅浅一掠,随即又垂下眼睑。阴影洒落,悄然掩去眼底渗出的丝丝缕缕阴冷。

    叶茹嫣毫无觉察,只觉这“四季风”似乎也没想象中暖和,便凑到傕云温身旁,与她一道闲逛闲聊。

    可惜没逛多久,叶茹嫣便称身体不适,匆匆告辞回了内城。

    傕云温这才惊觉自己冷落了身后那位“友人”。

    心中懊恼:好不容易有升温迹象的交情,可别又被自己弄砸了!她忙不迭补救:“嗤厌!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随便挑!今天我请客!”

    这底气自然源于前番“劫富济贫”的“壮举”。若能花点纸钱缓和与嗤厌的关系,也不算亏。

    嗤厌惨白的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哦?怎么突然阔绰了?”

    傕云温扮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只不过话虽如此,嗤厌本人几乎没有主动提出想要些什么,倒是傕云温,一直沉溺于享用美食,什么海鲜肉夹馍,红烧大排骨,牛肉炖萝卜......

    她其实也不想吃这么多的,可心中对食物的渴欲如此旺盛,即便体内有那充盈的鬼气,也难以抵御诱/惑。

    走到一处贩卖利器的小摊时,傕云温目光扫过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

    剑身平平无奇,灵气全无。她瞥了一眼,脚步猛地顿住。

    即便这长剑已经变得与寻常破剑一致,但作为曾经的主人,怎么可能真就被这表象骗了去。

    真是出门不讨巧,怎会有人领着被此剑刺死的人来看这凶器的……

    傕云温不敢回头看嗤厌,只能祈求苍天别让他认出。

    可若真就这么径直走过,又显得刻意。更何况,刨开其余的不说,她还是挺中意这柄剑的。

    “老板,这柄长剑多少钱?”未曾想,旁人倒是直接开了口。

    傕云温心头一紧。这嗤厌难道认出来了?!

    算了,相比于喜爱,还是保命为先。

    等下他若一个不高兴,直接把她刀了,那事情就失控了。

    只不过她想走,旁人可不愿意,杵在原地跟个桩头似的。

    那老板长有一副猪精样,腮旁却是长长的胡须耷拉,不伦不类。

    听到有人上来就打听这把无用的黑剑,他眉梢一喜,想着这破烂玩意终于能卖出去。

    但好歹也是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人,知道面前这人看上了它,便狮子大开口:“5000纸币。”

    傕云温倒吸口凉气,暗骂这奸商当鬼当傻了不成?她吐槽:“老板,这剑瞧着平平无奇,灵力尽失,值五千?顶天也就两三百吧?”

    猪精老板抖了抖胡须,振振有词:“嘿!姑娘你眼皮子浅了!这可是天上流落下来的宝贝!眼下看着不济,将来寻高人修缮一二,那还了得?别嫌现在贵,日后指不定就是无价之宝!”

    傕云温嘴角扯了扯,懒得与他争辩,只觉此刻正是拉着嗤厌离开的好时机。

    “太贵了,我们走!”

    老板发觉事情开始失控,连忙搬出经典挽客术:“哎,看你也是有缘,不如便宜些卖给你。”

    嗤厌又停下脚步,傕云温只好苦命转过头来,出声问道:“多少?”

    面前那老板伸出猪掌,比了个二。

    “200?”

    “哈哈,小姑娘真是说笑了,2500纸币,对折一半,够意气了吧。”

    傕云温:黑心奸商!这破铜烂铁也敢开两千五?

    不过可谓同种事情在不同处境下效用不同,此刻这大奸商之举倒合了她愿。

    “不要了,我们走!”

    嗤厌笑出了声,指着那把剑朝傕云温问道:“你不想要这剑么。”

    傕云温指尖一顿,扭过头,面上假装气愤:“这么贵,傻子才买!”

    嗤厌闻声一笑,没有回复,只是盯着那老板,语调轻缓:“老板,就要这把剑了。”

    老板笑咧了嘴,奉承话连珠炮似的:“想必这位公子是姑娘的爱人吧,哈哈,说话就是豪气,咋们做男人的,就是要这般敢于承担!”

    傕云温:......

    这话听着跟阳间那些捆绑爱情的营销话术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且,哪有人主动给当年的仇敌买那行凶之物的?

    她刚刚生疑的心思又压了下去。

    老板唾沫横飞地吹捧着,交易很快完成。

    看着那一大把钱,傕云温眼睛都直了。

    有一说一,为什么这钱那么熟悉?

    嗤厌笑着拿起那把黑剑,递向傕云温,漆黑的眼瞳在阴影之中显显得更加鬼魅:“现在就是你的剑了。”

    傕云温没有伸手去接,似乎是在等待脑中的系统响应什么。

    没有危险提示。

    约莫过去了一息,她睁开眼睛,热情地接了过来抱在怀里,连连道谢,同时火速转移话题:“原来你这么有钱啊?”

    嗤厌额前白发被风撩起:“想多了,在下是用你袋子里的钱付的。”

    傕云温急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包裹,只见那钱囊凹陷了一大块!打开一看,只剩下零星的几张黄纸,气得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好好好!难怪这人丝毫不心疼!原来割的都是她的心头肉!

    嗤厌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得更愉快了:“我见对这剑一见钟情,喜欢得很。这凡人常说,遇到心爱之物,岂能错过?不努力争取一把,岂不可惜?”

    说罢,还一脸“无辜真挚”地望着她。

    傕云温调整好内心的翻涌,再次抬头已经尽显一个戏精的基本职业素养:“当然不会,我喜欢得很。”

    “那就好,这剑价值不菲,可得将这剑收好。”

    傕云温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挤出微笑:“必、须、的!”

    这人绝对是还记着!

    亏她还以为这人是真的给了她一个交好的机会!

    心中一阵气恼,脑中的真爱统还一直对她进行着“精神攻击。”

    什么【补药和NPC发展过多感情,对不住真命天子】云云之类的,让本就痛心钱财流失的傕云温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颠着手中的剑,心想也不算真的一无所获。

    毕竟这剑也算是名正言顺被她收了来,便又在气着过后暗暗熄火。

    两人又逛了不多时,真爱统便催促着她快些回家,加上身子也有些疲乏,她便将人送至内外城交界处。

    “今天就逛到这儿吧!”

    “为何?”嗤厌抬起头。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眼睑下的鸦青,更添几分脆弱病态。

    “有点累,想回去歇歇了。”她眨眨眼,倦意扑面而来。

    “好。”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无暇的微笑,只是没有感情,显得这笑容清冷了些。

    “嗤厌,”临走前,她忍不住试探,“你……打算何时投胎?”

    那些记忆一直留存于他的脑海内,实在是过于危险。

    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搞不好某天便突然将她炸飞了去。

    傕云温暗自吐槽,心想那孟婆汤竟如此不管用,任这人投胎还带着前世的记忆,实在是重大疏忽。

    其实她完全可以去那轮回司举报他,弥补这个疏漏,可脑中那大爱统又道这嗤厌非比寻常,不可一般应付。

    也就是说,即便她举报了,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她确实不知嗤厌背景深浅,但仅凭短暂梦境,也知其绝非等闲。

    靠跟他拉近关系来阻止这一切……真行得通吗?

    未及深想,嗤厌已噙着戏谑笑意回道:“放心,这段时间我们还会见面,何必那么着急送我投胎?”

    傕云温撇嘴,佯装无辜:

    “你早日投胎,我不就能早获些纸钱?”

    “而且。”

    她顿道:“你身子孱弱,来世若能得个康健身子,日子也快活些。”

    其实她觉着这人是爱装病弱,可心中想着这人生前的面色也是那般惨白,又疑心自己是否多虑了。

    男儿力气本就大过女子,恐惧下对他产生误判也情有可原。

    他沦落至此……是拜她那一剑所赐么?

    傕云温悄然抬眸,想从他眼中捕捉些许情绪,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早已平静无波,不留痕迹。

    嗤厌未置一词,只深深扫她一眼,旋即转身,再不回头。

    于那白茫茫的界限中模糊而去,越发遥远,直至融入其中,再也见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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