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格一言不发地走到那块蕴含无数信息量的黑板前。

    炉火的光芒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那双敏锐的双眸在大量艰深的公式和符号间掠过，仿佛试图在极短时间内，彻底明白这些公式代表的含义。

    “你不可能看懂。苏尔梅特博士研究多年，也没完全理解。再瞧瞧罗幕博士这个模样。”乌诺突然说，语气中带着算法无法模拟的轻慢，十足的青春期男孩德行，“就连我，也只能解析出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乔格不予理会，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那个聒噪的机器人。

    苏尔梅特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浅灰眼瞳的女人脸上，他看着她，好像她才是这间屋子里最难解的谜题。

    奢华陈旧的室内，壁炉里的火焰噼里啪啦作响。

    疯癫的理论物理大师蜷缩在办公椅里，嘴里嘟哝着无人能懂的咒语。

    一排高耸的长窗外，洁白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洒。

    雷雅沉静的目光越过苏尔梅特那双紫外线般的眼睛，越过乔格宽阔坚实的脊背，越过稠密字符的黑板，也越过了窗外冰雪的世界，去到了更遥远的远方。

    她大脑中有一种奇异而笃定的感觉：0号也没有“理解”这一切。不只是因为她唯独没有获得0号的这部分记忆。

    “这个。”乔格蓦地回过头，指着黑板上的其中一组特定公式跟雷雅说，他看起来冷静得可怕，听上去同样如此，“你在他那，看到的是这个？”

    雷雅缓缓将目光移向乔格所指之处。

    罗幕的喃喃自语戛然而止，苏尔梅特也看了过去。

    如今，雷雅看得懂那组公式的大部分了，这是0号的“知识记忆”在帮助她。而她第一次在苏尔梅特的全息处理框里见到时，只看出与量子物理相关。

    这组公式中的其中一小部分，诠释了雷雅认知中的“霍金辐射”。

    在地球，霍金辐射被认为是史蒂芬.霍金对当代物理学最重要的贡献之一，也因此以他的名字命名。

    在霍金之前，基于广义相对论的经典观点认为，黑洞的引力非常强大，以至于任何东西，甚至是光，一旦穿过事件视界就无法逃脱。

    霍金的开创性见解在于，他将量子场论的原理应用于黑洞事件视界周围的弯曲时空。他认为黑洞并非完全“黑”的，而是会发出微弱的热辐射，这被称为霍金辐射。

    霍金辐射的数学证明非常复杂，它位于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场论的交叉领域。

    这个证明的基础是，将量子场（如电磁场）置于由广义相对论所描述的弯曲时空背景中进行分析，特别是在黑洞周围的几何环境中。

    根据量子场论，“真空”并非真正的空无一物，而是充满了不断涨落的量子场。

    真空中的虚粒子对，即一对正反粒子，在事件视界边缘被引力撕裂，一个坠入黑洞，另一个则逃逸，从而导致黑洞缓慢地损失质量，最终“蒸发”殆尽。

    黑洞附近会出现反物质——是霍金的著名预测，且是非常坚实的理论预测。它并未从天文观测上被证实，但在实验室的“模拟黑洞”中被证实了。

    这似乎解释了0号是如何制造出了大量反物质。

    通过黑洞。

    然则……

    雷雅回答乔格，“是。这是制造微型黑洞的理论公式。”

    “所以你其实想起来了？包括其中涉及高维物理，超弦理论的部分？”乔格面无表情地追问。

    “我也是见识了你的反物质武器才确定。”苏尔梅特淡淡笑了出来，“在虚拟现实里，我就跟你说过，你的反物质不是粒子对撞机里造出来的……”

    雷雅遇到乔格冰凉的灰眸，那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和受伤。

    “但如果是制造微型黑洞呢？我结合超弦理论，在日冕湖做了最极端的实验，差点在那被当作外行。事情是，将粒子加速到接近光速的极限，然后让它们猛烈相撞，所产生的能量与制造黑洞所需的能量相比，依然是鞭炮和原子弹的区别。我不相信，在奥托路1号的车库里，能藏着一个比日冕湖更强大的对撞机。”

    罗幕博士那一对深棕的眼睛猛地瞪圆了看向雷雅，他从办公椅上挣扎着坐起来，连连摇头，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接近六十岁的物理大师穿着宽松到近乎邋遢的深色格子毛衣毛裤。他与罗夏差不多高，一米八出头，但他瘦骨嶙峋，比他儿子还小了一圈。乱糟糟的灰白头发和胡子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但那深刻的五官隐约透出年轻时俊逸的风采。

    苏尔梅特直直看着雷雅，语气不乏尖刻，“讽刺的是，我亲爱的不死女孩，你的确造出了一个微型黑洞，同样不是通过粒子对撞机。并且，你还设计了一个能在极短时间内，从那场能量风暴中筛选并捕获大量反物质的储存器，也就是你那个微型冲击炮。”

    雷雅正要开口……

    罗幕倏忽起身，急匆匆地跑到黑板前，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狂乱，“超弦理论怎么能用在这里？这太荒诞了！”

    曾经的权威物理学家言之凿凿，唾沫四溅。

    他布满斑点的手又指向另外一组公式，意识好像清醒了，苍老的声音里充满着理性的绝望，“这个更说不通！在四维空间中，基于高斯定律的推广，像引力和电磁力这样的平方反比定律力，其强度将遵循立方反比定律。在遵循立方反比定律（1/r3）的四维空间中，这种平衡将不复存在。任何形式的轨道都是极不稳定的！物质无法通过引力缓慢聚集、旋转，形成我们熟悉的盘状星系和恒星系统……”

    有一刻，罗幕那么像他的孩子们，罗与非和罗夏。

    “实际上，根本不会有星系、恒星、行星！也不会有原子！稳定的原子轨道根本无法形成！电子会瞬间坠入原子核，或者永远逃逸！连原子都没有，更不可能有生命……说不通，说不通……苏尔默是个魔鬼，也是数学天才，为什么她在这里又证明了……”

    苏尔默？

    雷雅猛然看向苏尔梅特，那双紫眸也正看着她，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忽闪出莫测的光芒。

    苏尔默是他的母亲。

    在疾速的语速和激动的情绪中，罗幕又毫无征兆地回到了意识不清的状态。他陡然浑身剧烈颤抖，两眼一闭，眼看就要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乔格瞬移伸手，稳稳扶住罗幕，把晕过去的物理学家架到了壁炉边的沙发上。

    “谢谢。”苏尔梅特迅速过去查看老师的情况，在确定并无大碍后，他走到窗边，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离开。

    房间里重新静寂下来，只剩下罗幕沉甸甸的呼吸声。

    乔格的视线仍然死死地钉在那块令人发疯的黑板上。

    外面，雪还在下。

    “我想看看那块红砖墙。”清冷的女声轻悠悠地响起。

    雷雅很清楚，如果她想从苏尔梅特那里获得信息，尤其这涉及了他最为神秘的母亲，她必须拿出最有诚意的交换物。

    伫立在窗边的苏尔梅特慢慢转头，“你承认你是小偷了。”

    乔格也侧过了刀刻般的下颌。

    虽说雷雅来到这个世界后，“打劫”了不止一个人，但“盗窃”这事是0号干的。现在还得她来收拾烂摊子。

    面对两道锋锐的目光，雷雅尽力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陈述着她用拼凑来的信息推测出的0号的动机——

    “当时，刚刚传出矩阵收购努拉AI的新闻。这些年，我和乔格一直关注矩阵的动态。所以，乔格进了矩阵的维修部，而我在矩阵的虚拟现实中发现了你的行星。”

    苏尔梅特的神情并无异色，但他也在观察乔格对此的反应，用以判断雷雅所述的真实度。

    乔格与雷雅四目相对，他的眼神重新有了一点温度。

    雷雅镇定地继续，“那时你尚没有成为矩阵的股东。努拉和乌诺再强大，不可能对另一个计算量更大的超级AI进行无痕渗透。这给了我可趁之机。我本来不期待有所收获，我不认为你会把真正重要的信息放在矩阵的虚拟现实里。”她耸耸肩，“谁想我会在那片红砖墙上看到这些公式和理论。”

    苏尔梅特若有所思，乔格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你说，你才发现？”雷雅轻嗤。

    “是我彻底扫描你的网络痕迹时发现的，你隐藏得几乎完美。”乌诺立刻接道，“我告诉博士乔格失踪时，顺便告诉了他这个。”

    罗幕的鼾声怪异地混合在乌诺的合成音里。

    苏尔梅特垂了垂眼，片刻沉默后，他抬起头，说：“好。但他不能来。”

    他说完，先走了出去。乌诺紧随其后。

    雷雅和乔格安静地对视，随即一道离开了这间离奇的办公室。

    马上有两个全能机器人进来照料罗幕，整理房间。

    古老的疗养院里，由宽阔的大理石地板和高耸的圆柱组成的廊道错综复杂。

    由高高的天花板垂下的一盏盏钢筋吊灯，昏黄地照着这座迷宫，长窗外的冰雪反光射进室内，依旧留下大片无法被覆盖的阴暗角落。

    脚步声、呼吸声、心脏的跳动、机器人的微小嗡鸣，彰显得这座阴森华丽的疗养院愈加诡秘宁静。

    苏尔梅特推开一扇三米高的雕花木门，风雪争先恐后地袭入室内，卷起他银色的卷发。

    中央庭院完全被风雪所覆盖。

    “乌诺，你看着罗夏，他去见老师时告诉我。”苏尔梅特停下了脚步。

    纯白机器人悄无声息地去往另一个方向。

    而后，一身肃黑的银发男人望向了身后二人。

    雷雅从方才的眼神接触里已经感觉到乔格接受了这件事，他不会是阻碍。

    就在她向前一步前，她冰凉的脸颊猝不及防地被乔格温热的嘴唇吻了一下。

    不是小触手们，也不是量子信号。

    是切实的物理接触，肌肤之亲。

    她略显惊讶地掀动睫毛，眼前飘雪的画面与七年前麦城孤儿院后山的一幕重合。

    雪地里，惊艳的少女踮起脚，亲吻黑衣少年冷峻的侧脸。

    雷雅一晃神，那股灼热的气息延续到她的耳廓和脖颈间，伴随他温柔低沉的嗓音，“一会儿见。”

    待她完全回过神来，乔格的背影离她十米远。但她还能听到他激烈的心脏跳动和起伏不定的呼吸。

    “愚蠢的生物本能。”苏尔梅特冰冷慵懒的声音，几乎湮没在雪落无声里，他走向一条半室外的悠长廊道。

    雷雅沉默地跟了上去。她脸颊上男人嘴唇的触感还未消失，皮肤微微发烫。

    变异人的好处是，虽然身体依旧对温度变化有正常人般的反应，但既不那么怕冷，也不那么怕热。

    寒风中，雷雅一点没哆嗦。

    苏尔梅特自然也如此。

    雷雅在脑中努力回忆，恐袭那晚，当冰狼们短暂地制造出低温场，苏尔梅特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们再次走入室内，一道上了电子锁的古老木门出现在面前。

    开启这道门的密钥并非简单的生物识别。

    苏尔梅特的脸在接近电子锁扫描时，以一种特殊的频率发生了类似分子振动的视觉效果，与雷雅在吞加海军基地见到他自动修复伤口时的情况十分相似。

    验证迅速通过，门无声地开启。

    二人先后进入房间，门自动关上。

    这间久未居住的卧室，一尘不染，也没有任何异味。应该是某种科技吸尘和通风装置所致。

    雷雅一进去，就看到了一张巨幅油画挂在深红花纹的丝绒墙毯上。

    画上是一位紫眸银发的美丽女人，她留着干练的短发，穿着一袭深紫套装。让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她的眼神中只有一往无前的进攻与虚无。

    雷雅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油画。

    而这幅画作的创作者留下了一组古怪的签名，由80个0和1组成的二进制编码。

    几秒的心算后，雷雅确定，这段冗长的编码是安德.林克的名字。

    她一时不知道这是浪漫，还是自恋型人格障碍式的特立独行。无论是画中人给人的感觉，还是画者给人的感觉。

    苏尔梅特像是读出了雷雅的心理活动，他尖酸地自嘲，“所以孕育出了我这么个怪胎。”

    他语气极端的凉薄，甚至比刚才嘲讽乔格的领地意识还要刻薄。

    也许海因烈.冯.荣克小时候这么叫过他，因此欺负过他……

    “我没有叫你怪胎。”雷雅平静地说，“大多数人只会羡慕你拥有的一切。”

    苏尔梅特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头，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雷雅的所有注意力也转移到了与这幅画相交的那片红砖墙上。

    没错，0号记忆里的红砖墙正是这面6×8的红砖墙。

    如此大的一片墙上，清晰工整地刻满了那些理论与公式。

    看到的人会禁不住好奇，这是如何刻上去的。

    这无疑是苏尔梅特的母亲苏尔默生前的卧室。

    “你在虚拟现实里见到这面墙的那天，安德.林克来了我的行星。这是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你，这也是为什么会出现这面墙。”苏尔梅特像在讲述别人的事。

    “你母亲刻的？”雷雅仔细看着墙上的公式问。

    “我很怀疑是不是刻的。”

    “苏尔默……也是变异人？”

    苏尔梅特闭了闭眼，“你不需要知道这个，你需要向我解释这些。”

    我解释不了。雷雅心道，即使现在站在这里的是0号，她也解释不了。

    根据霍金的理论，黑洞的温度与其质量成反比。质量越小，温度就越高，辐射就越剧烈，蒸发的速度就越快。

    一个微型黑洞的寿命短到几乎无法想象。

    而这个微型黑洞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以一种极其狂暴的速度向外喷射粒子和反粒子，并因此迅速失去质量。

    0号的微型冲击炮的本质其实是一个超强的磁约束力场，在这个微型黑洞蒸发时控制并搜集反物质。整个过程可能只持续了普朗克时间，这是宇宙最短的时间单位。

    这个实验的危险，并非通常理解中的黑洞会吞噬掉整颗行星，它根本没有时间去通过引力捕获周围的任何一个原子，就会在一次绚烂的伽马射线爆发中彻底消失。

    危险来自微型黑洞蒸发到最后阶段时，那场终极的能量爆发。

    倘若约束失败，这股能量足以摧毁一个城市。

    0号的装置，最核心的技术就是如何约束和利用这股能量。

    当然，由于发生时间极短，搜集的反物质还可以证明，这场实验不是0号的幻觉，而是实验的成功。

    雷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面红砖墙。

    有一件事她从来没有判断错过，那个微型冲击炮绝对不能拆了。

    而且，她知道，让苏尔梅特想不通的，不仅是以源星现有科技无法造出微型黑洞，也不仅是超弦理论为何要用在这里，即便造出来了，10克反物质这个数字依然和那组公式对不上。

    最让雷雅疑惑的是，若当真是微型黑洞——不管是否与高维有关——造就了她的穿越，那为什么在她的概念里，穿越发生在反物质武器造出的三天后，而不是当时？

    “我理解的部分不比你多。”雷雅坦荡答道。

    苏尔梅特审视了雷雅足足有一分钟，她任他看，眼睛在红砖墙上一目十行。其实她都可以背下来了，但背下这些，和背下一门根本不懂的语言，没有任何区别。

    又或者，有一点区别。

    雷雅从深海醒来后，每每回想起这些高维物理的公式和理论，她大脑中都是一片虚无。

    最初她觉得那是“空白”，但她逐渐发现不是的，而是“虚无”——一个广阔到无法理解的空间。

    就像量子场论认为“真空”，并非真空一样。

    “要么你在撒谎，要么你所谓的失忆还没有痊愈。”终于，苏尔梅特冷静地分析道，“要么，你在驱逐舰的甲板上，跟罗夏说的全是实话……这就意味着，你根本不是她，你不是创造出微型黑洞的那个雷雅——”

    雷雅一点点偏过头，与那双幽邃的紫眸紧张对视。

    罗夏不会信，乔格不会信，乌诺会将她“羞辱”一番，罗与非和贾思敏多半也不会信，但苏尔梅特……

    “——按你的话说，她是雷雅0号，你是雷雅1号？”

    他问过她两次0号是谁。

    雷雅勾起唇角，“就不能是人格分裂？”

    “如果乔格都不认为你是另外一个人，那么，更合理的假设是，无论表象如何，你的人格和她的人格没有本质区别。既然没有本质区别，为什么还要分裂？”磁性的男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里。

    二人的眼神对峙还在持续，谁也没挪开目光。

    他们的通道开启了，只是用不到量子信号传递信息。

    雷雅牢牢盯着紫眸中央收缩的黑点，原来他不仅虹膜遗传自数学天才的母亲，他眼里的虚无也与她相似。

    几乎同一时刻，两人的瞳孔都急剧收缩。

    [蠢货！]

    一个高傲的女声，并非响起在他们的“量子通道”里，倒像是在……“量子场里”。

    “要骂出来骂！”雷雅不服气地大声道，将警惕性拔到最高。

    死寂。

    苏尔梅特一愣，然后嘴唇泛起笑意，“她死了。”

    换了雷雅微怔，刚才是苏尔默？！“……你确定？”

    “不。”苏尔梅特毫不犹豫。

    “说话能不说一半么？”雷雅皱眉瞪他，“你不确定是她，还是不确定她死了？”

    苏尔梅特收起笑意，望向那幅油画，很久以后，他说：“她告诉我，她要死了，留下了满墙的数学公式，接着，她像你创造的那个微型黑洞一样，在我眼前蒸发了。我如果不学理论物理，只能去学魔法。我不知道哪里能学魔法，只能学理论物理了。我本来只想造个机器人杀了荣克和安德.林克。”

    雷雅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她想到的是，安德.林克直到他母亲去世才承认他的存在，而海因烈说苏尔梅特十二岁时还是个瘦弱的男孩……

    有好几分钟，卧室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

    “……她的蒸发，是你的麦城核电站事故？”雷雅看向苏尔梅特的侧脸。

    她从第一次在图书馆见他，就觉得他是建模脸，俊美非人，现在这种感觉不仅没变，还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虚无。

    “好消息是，就算你不是0号，你应该不比她蠢。”苏尔梅特也看了看雷雅，用最苏尔梅特的方式认可了她的猜测，“我不至于对你失去信心。”

    “是的，是的，一个找妈妈的小男孩如是说。”雷雅也不客气地挖苦回去。

    “我对她的死活，找到她与否，不感兴趣。我是科学家，我对事实感兴趣。”苏尔梅特凝视着雷雅的脸，稍作停顿，“我不受愚蠢的生物本能控制。”

    “感谢你克制住杀我的欲望。”雷雅开了个玩笑，脑中也在飞速思考，“刚才不是你第一次听到她。”她用的是陈述句。

    “有过几次模糊的。我尝试过与她沟通，她从来不回应我。不过，你和我联通后，刚才是我第一次听得这么清楚。”

    “……罗幕认识你父母？”

    苏尔梅特微点下颌，幽幽看着雷雅。

    直到……

    他低头去看智能表。

    “矩阵和冰泉在圣诺斯堡都有分部，你目前在这里工作。”苏尔梅特抬起头时说。

    “你软禁你老师还不够，还要软禁我？”雷雅不可思议道。

    苏尔梅特轻轻笑了笑，“我没有软禁我的老师。罗幕自愿囚禁于此。”他打开密室，“如果你真的不想留下，随时告诉我。”

    雷雅没再做声。

    中午时分，雪已经停了。他们回到来时的壁炉大厅。

    罗夏坐在窗边凝望窗外茫茫的白色世界，手上还有一杯烈酒。荒谬的是，乌诺正在给他倒酒。

    乔格则在壁炉边读一本厚重的纸质书。

    “来了九辆车，其中有你新婚不久的前女友。”乔格抬抬眼皮，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口吻。

    雷雅向窗外探望，雪白的车道上，停了九辆黑色SUV，每一辆车边都有两个人类，其中不乏身着陆军军装的。

    第三辆车边，站着一位淡蓝裙装的年轻女士，为她撑伞的是一个乌诺机器人。

    雷雅没有发现“光点”。

    “博士，尤兰达公主和艾许秘书长前来拜访。”疗养院里的管家机器人姗姗来迟地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