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暮色沉沉。
疗养院四周的地灯逐一亮起，将古老的石壁映照得犹如一座巍峨的古堡。
车门关闭之前，雷雅最后问了一遍站在风雪里的消瘦青年，尽管他的脸庞更似少年模样：“罗夏，你真的不去了？”
自从收到姐姐正在赶来的信息，罗夏就像个愁眉苦脸的忧郁王子。那身为了晚宴特意换上的，衬得他稍显成熟的体面礼服，此刻在他微驼的背上显得有些空荡。
在这之前，他实际上对今晚的赴宴跃跃欲试，仿佛四人不是去参加一场帝国晚宴，而是去执行英雄电影中的秘密任务。
“不去了。”罗夏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目光扫过车内三人，“我、我不想与非到这里的时候，一个人面对爸爸。而且，”他不明显地扯动嘴角，“我们有好多事瞒着她……我得想一想。”
雷雅安静地点头，又补充道，“有任何事，随时联系我们。”
其实不难看出罗夏对隐瞒姐姐心有愧疚。他们的母亲姜睿博士去世早，罗幕博士精神还正常的时候全身心投入科研，此后近十年的时光又在此隐居。姐弟俩的感情，表面平淡，实则深厚。
罗幕和罗夏当下的选择，不仅是与苏尔梅特合作的必要条件，也是考虑罗与非一直以来的信仰和立场。
坦白讲，雷雅多少也有点发愁导师亲临，只是今晚的任务要求她必须暂时把这个抛之脑后。
“有我在，没什么不放心的。”青少年状态的乌诺在一旁自大地保证。
“没错。而且我和乌诺还没有解析完昨晚的数据。”罗夏一边说，一边帮雷雅关上车门，“你们小心。”
自动驾驶启动，车窗外，一人一机器人滑稽地站在雪地里目送他们，身影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除了监视罗夏，”温暖的车中，乔格蓦地说道，“乌诺还负责保护疗养院和罗幕。”
乌诺固然可以远程操控疗养院的所有机器人，此处的法拉第笼也能抵御基本的电磁脉冲等攻击，但一旦事情升级，肯定是由自身便是最大威胁的乌诺镇守大本营最为保险。
雷雅的目光去到了前座的背影上，泛着金属冷光的银发与充满未来感的内饰浑然一体。
乔格说得没错，苏尔梅特为今晚做了完备计划，包括应对最坏的可能。
片刻后，前座传来懒懒的回应，“真令人惊讶，你的大脑里也不全是生物本能。”
雷雅算是知道乌诺那“讨人厌的青少年人格”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他们这个临时三人小组，乔格是能动手绝不废话的行动派，她自己藏着一堆秘密和心思，而苏尔梅特则像一个难以恒定的变量。三角形内部的结构实则相当脆弱。
“所以你的大脑里一点也没有？”好在乔格这次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冷笑着讽刺回去。
苏尔梅特沉默地瞥了一眼后视镜，没再继续嘴上争执。
自动驾驶汽车飞驰在被积雪覆盖的帝国大道上。
车内温暖静谧，与窗外冰冷的雪夜恍若两个世界。
乔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便携的全息平板，光幕上马上呈现出皇家光棱厅极其复杂的建筑结构图和安保系统布局。他的指尖在上面飞速划动，调出几个关键区域进行放大。
“光棱厅的穹顶是结构弱点，也是最暴露的狙击点。恐袭之后，圣诺斯堡的安保肯定会注意这些漏洞。”他头也不抬地对雷雅说，声音低沉而专业，“主入口有三道安检，但侧面的VIP通道只有一个，带走海因烈很容易，但要不留一点痕迹，最好直接揍晕他……”
帝国虽然没有实行宵禁，但一路上的境况已与宵禁十分相像。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装甲巡逻车碾过薄冰时发出的森严声响，让这座古老的帝都越发显得光怪陆离。
晚宴地点，皇家光棱厅，位于圣诺斯堡的心脏地带，与皇家宫殿和国会大厦在一个区。
因着今晚的晚宴，周围四条街道已被完全封锁，入口处设有三道严格的安检。
人类卫兵与张量集团的战斗机器人配合工作，后者冰冷的金属外壳在夜色中泛着生硬的微光。
他们的车辆自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通畅地驶至红毯前。
雷雅在车里向外望去，光棱厅附近的积雪都已被清理干净，只有那巨型的多面晶体穹顶，在刻意保留的薄雪下，于夜色和灯光中折射出钻石般熠熠生辉的光芒。
建筑周围，名贵车辆一辆接一辆，从里面走出的权贵与守在外围的媒体汇聚成一场流动的盛宴。
车停稳在红毯前时，立即有穿着古典繁复制服的门童上前，恭敬地拉开车门。这种工作，帝国倒是坚持不用机器人。
雷雅一脚踏上红毯，圣诺斯堡的寒风便裹挟着细雪迎面而来。
身后，乔格默不作声地为她披上早已备好的黑色羊绒大衣，温暖的触感隔绝了外界的冰冷。
他们站定的同时，苏尔梅特也从前座下来，三人并肩而立，瞬间成为了流光溢彩的中心。
焦点毫无疑问是在顶着无数光环的苏尔梅特身上，他来参加张量科技的晚宴，已是预定了明日头条。
年轻的科学家身着剪裁极简的黑色西装，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在旧大陆的奢华繁复中，显得格外醒目和现代。
完美得毫无瑕疵的面庞和身材，每一寸线条都符合黄金比例，苏尔梅特整个人透着一种漠视一切的孤傲，让同时抵达红毯的其他贵宾望而却步。
三人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光棱厅。
光棱厅内，巨大的晶体穹顶上流动着模拟的星云与极光，将冬夜的寒冷隔绝在外。全息投影的瀑布逼真地流淌过大理石阶梯，礼仪机器人和人类侍者穿插其中。
悠扬的弦乐声中，雷雅、乔格和苏尔梅特一同踏入这片流光之地。
在这精心营造的奢华之下，雷雅敏锐地感觉到一种紧绷的暗流。
宾客们的交谈声压得很低，笑容也显得刻意而僵化，许多人的目光都在不自觉地扫视着大厅内那些如同雕塑般静立的张量战斗机器人。
恐袭的阴影，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权贵们聚集于此，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寻求安全感和确认彼此的立场。
不过，苏尔梅特一现身，厅内的一切都凝滞了片刻。
他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扫过全场，几位早已等候在侧，胸前佩戴着皇家科学院徽章的年长科学家，以及几位吞加自治领的外交官便立刻迎了上去。
雷雅和乔格默契地相视，自然而然与苏尔梅特拉开了距离。
但她在两个通道发布了同一条信息：[目前为止，包括我们，19个变异人。]
通过昆塔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这个能力。今晚团队至上，她也不可能有所保留。
苏尔梅特：[比我想得少。]
乔格：[我“闻”到了几个。]
雷雅一晃眼，一只熟悉的戴着雪白礼仪手套的手已经优雅地伸到了她身前。
她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下，看到了同样熟悉的擦得锃亮的长筒军靴。
是海因烈.冯.荣克。
他们一进来就发现了他，只是装作没有特意留意，而他也不令人意外地主动过来了。
但雷雅没有闻到不管是化学意义上还是量子信号意义上的信息素。
这一次，雷雅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将自己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交给了皇家海军少将。
海因烈的指尖冰冷而有力，他顺势将她引向自己。他的体温超乎寻常的低。
就在这一瞬间，雷雅清晰地感觉到身侧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她也注意到正与外交官交谈的那双紫瞳穿透人群，将今夜这场戏剧的序幕尽收眼底。
雷雅极为细致地打量起海因烈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锋利的午夜蓝海军晚宴礼服。短款的夹克有着丝质的枪驳领，更显攻击性，张扬地突显了他宽阔的肩线和劲瘦的腰身。
深绯红色的锦缎马甲在他敞开的领口下，像一团压抑的火焰，与手打的黑色丝绒领结相得益彰。
与上装同色的礼服长裤侧面，一条笔直的金色裤线从腰间一直延伸到靴口。
左胸佩戴着一排精致的微缩勋章，而在勋章之上，一枚凶猛巨龙的金色纹章格外醒目，在璀璨的灯光下，与他肩上代表少将军衔的金线肩章交相辉映。
所有镀金纽扣上都雕刻着奥尔托皇家海军标志性的双头海怪军徽，而在他金线绣制的袖口处，雷雅还瞥见了一圈用铂金丝线勾勒出的属于他家族的纹章暗纹。
他那头不羁的铂金卷发显然精心打理过，碧绿的眼眸中带着一贯的猎人般的审视。
雷雅穿着一袭黑色丝绒长裙，精致的剪裁勾勒出她惊人的身段，清灰色的眼眸在华丽的环境中别具一格的冷冽。
他屡次朝她伸出手，既是属于贵族的礼节性姿态，更是一场他不甚在意的游戏，并不期待她会陪他玩。
然而，当雷雅的手指真的毫不迟疑地搭上他掌心的那一刻，海因烈那戏谑的笑容有了一刹的凝固。一抹纯粹的惊讶如同电流般在他碧绿的眼底晃过，随即被他更深的玩味笑意所掩盖。
“雷雅小姐，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海因烈恢复得天衣无缝，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旧大陆贵族的磁性质感，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近处的人听到，也许就是说给他们听的，“几天前，你才拒绝了我的晚餐邀请。”
雷雅垂下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白手套。
想来，在驱逐舰上时，自从被她扎了一刀，他的手掌就绑着厚厚的白纱，后来则一直戴着手套。
如果，如果这个自恋狂真的让赫博教授对他进行了疯狂的实验，因而成功获得了乔格1号的特殊变异能力，那他这只手上的窟窿连带疤痕应该早没了吧……
尽管雷雅这一刻很想拽着他的手，摘掉他的手套一探究竟，但她还是忍住了，同样忍住了入侵他的意志。
她可不想吓跑猎物。
雷雅抬起眼，平静地迎向海因烈侵略性的目光，淡淡笑着道：“不得不说，少将，我对你有点好奇。”
海因烈低低地笑了一声，他牵着她的手，微微俯身，将她的手背送到唇边。
她身旁那股高大危险的气息近乎化为实质。一只灼热的大手贴上了她的后腰，那手掌传来稳定的力量和绝对的控制感。
海因烈那即将触碰到蕾丝手套的嘴唇在空中停顿了半秒，他并未真的吻下去，而是抬起眼，绿宝石般的眼睛牢牢地锁住她，宛若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雷雅很清楚他只是在耐心地试探，她便耐心地看着他演。
海因烈的心率伴随诡异的轻微波动，但大多数时候，比理论上的生理最优数据还略低。低到她怀疑他在用一种庞大的力量掩盖重要的秘密。
比如……他也想像乔格1号一样，致她于死地。
不，或许比这复杂。
苏尔梅特说他是战略家……
“我万分乐意让你今晚多了解我一些……”纨绔的军事贵族假意夸张地暗示，但他眼光一转，去到了乔格身上，话锋也一转，“遗憾的是，且不说你的男伴会否介意，我实在不想冷落我的女伴。”他说罢放开了她的手。
雷雅早已注意到几步之外一位气场强大的绝美女性。她一头浓密的金黄卷发，橄榄绿的眼睛灵动性感，身着火焰般的深红色紧身长裙，裙摆的高开衩一直延伸到大腿，大胆地展示着她充满力量感的修长双腿。
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光点。
海因烈这么狡猾的人，不太可能不知道。
乔格和苏尔梅特都没有对19这个数字感到惊讶。
那么，他们应该也发现了：变异人在自觉不自觉地聚拢。
就像贾思敏从大一就在向雷雅靠拢。
今晚昆塔不在，阿彻.艾许主要作为艾许上将的幼子出席，海因烈这是又给自己找了个“更贴身”的保镖。
海因烈揽过女人的腰，先是对她介绍乔格：“卡特琳娜，宝贝，这位是我的表弟，路格维希.丘奇。”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雷雅，故意一顿，“而这位，是雷雅小姐。”
卡特琳娜先是看向乔格，她是帝国当红的动作片明星，见惯了名利场的权贵与型男，但眼前这个男人不同。
他穿着一身冷酷的黑色礼服，身上没有丝毫属于社交场合的圆滑，只有一种极致的力量感，沉默而危险，似乎随时能撕碎周围的一切浮华。
再看雷雅，卡特琳娜畅快笑了出来，“你是那个视频里的女孩。我喜欢你的机器人。”她不吝赞赏，转而跟海因烈说，“少将阁下，他们和我们坐一桌吗？”
卢卡斯.艾许手持一杯香槟不动声色进入谈话圈，“卡特琳娜，他们坐在科学家一桌。”特务头子尖锐的谛视直指海因烈和乔格，“少将阁下，将军对你随意派发皇家海军的少校制服给你的表弟路格维希不太满意……”
“卢卡斯，你以前是陆军参谋部的中校，现在么，带领一群老鼠。我海军的事，你管得着吗？”海因烈强硬反击回去，不知不觉把矛盾转移到经典的陆海两军的矛盾上，“将军不满意，自会跟我说，你要多学学阿彻，不要动不动替你爸爸说话。”
众人往布置典雅的餐桌走。
“海因烈，别忘了，你我是平级……”
雷雅一只耳朵听着卢卡斯的再反击，一只耳朵去到了苏尔梅特那一处。
那里，张量现身了。
军工巨头的CEO年约四十，身着深灰色西装，身高接近一米八，身形精壮。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和同样漆黑的眼睛，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与权威。强大的气场似乎能让所有人都感到舒适，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张量和苏尔梅特的谈话，引得那一区域没有任何杂音。
张量说：“我们都同意，所谓的变异人是文明的癌症。但当下的乱局实在没必要，用不了多久，绝对的秩序和技术手段就能彻底净化。”
苏尔梅特说：“我不喜欢这个比喻，我们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攻克癌症。而且，你的净化听上去像用斧头修理超级AI。”
张量哈哈大笑：“必要的时候，斧头修理超级AI也许是最优解。苏尔梅特，十年前，你带乌诺机器人队在皇家科技大学取得三连冠，我给还是青少年的你颁奖时，我就说过，任何偏离基准的个体都是必须清除的错误数据。”
苏尔梅特轻描淡写地说：“我记得。但我当时也说了，真正的控制是理解所有法则，这样才能驾驭和改变演化方向。我对当一个杀毒软件没有兴趣。”
他们的对话充满了双关和机锋，让周围的宾客听得心惊胆战。
雷雅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商业竞争，更是两种不同层级，同样危险的控制论的对决。
控制论是电气工程师再熟悉不过的概念。它融合了数学、工程学、逻辑学、生物学和神经科学等多个领域的思想。其运用包含恒温器、自动驾驶、机器人到人工智能与机器学习。
核心问题是，系统如何通过信息交换来实现其目的和稳定性。
控制论将信息提升到了物质和能量同等重要的地位。
雷雅的思绪猛地一跳，苏尔梅特最初的“量子通道”假设，不就是终极的控制论体现吗？
反馈的不再是简单的信号，而是意识本身，两个复杂的系统（她和他）通过交换最核心的信息，试图影响甚至控制对方的行为。
而她自己设计的“量子共振放大器”，从根本上说，也是一个控制论系统。
对于复杂系统，黑箱不可避免，只需关注输入和输出之间的关系，并通过反馈来调节其行为。
雷雅偏过头，看了看乔格。他也在专心“窃听”两种控制论的对决。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她。
控制论同样可用于生物体、经济学，乃至社会学。
她脑中0号的物理现实和1号的意识分别与乔格的关系，她刚才和海因烈的交锋，苏尔梅特和张量看似学术的辩论，海因烈对整个帝国似有布局……
这哪里是什么宫廷晚宴，这分明就是一个由无数个复杂系统构成的，互相发送信号，施加反馈，试图控制对方的巨大控制论战场。
他们已经入座。
[海因烈藏了秘密。]雷雅对乔格“说”。
乔格：[显然。一会儿看看我的假表哥断腕后能不能长回一只手。]
雷雅低着头，想象那个画面，有点想笑。但她还是强行正经地在通道里说：[我们得低调把他带走，卡特琳娜是变异人。]
乔格：[知道了。]
雷雅挠了挠额头，正看到苏尔梅特走向标着皇室的那桌，他的座位安排实在微妙。
海因烈则一边跟女伴亲昵耳语，一边含笑望着他们这边。
悠扬的弦乐声骤然拔高，很快归于庄重。
光棱厅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了过去。
晚宴真正的主角们，登场了。
尤兰达公主与她的丈夫希南公爵首先步入众人视线。
公主身着一袭简约而高贵的淡金色长裙，盘起的金发上戴着一顶小巧的钻石王冠，她的神情宁静而威严，淡紫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全场，如在审视自己的领地。
雷雅注意到公主今天没有带乌诺机器人。她当然不会带，这是张量的主场。
她的丈夫希南公爵则是一位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传统贵族，英俊温和，落后她半步，像一座坚实的背景，衬托着妻子的光芒。
紧随其后的是艾许上将。他身着帝国最高规格的陆军大礼服，深绿色的衣料上挂满了象征着赫赫战功的勋章。花白的短发修剪得一丝不苟，每一步都沉稳如山。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一道陈年的伤疤从左眉划过颧骨，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扫过全场时，让与他对视的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他的两个儿子卢卡斯和阿彻便是如此。
接下来，储君尤兰达公主和艾许上将分别发表简短的晚宴讲话，内容本质完全一致，面对混乱局势的强硬立场。
艾许上将更是明确表示：倘若有任何国家启动变异人士兵计划，奥尔托不放弃使用核武器。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对联合自治领的外交官们说的。
雷雅不经意看了一眼海因烈，少将一脸拥护和严峻，察觉到她的目光时，冲她轻浮地眨了个眼。
苏尔梅特和乔格也看了看皇家海军那一桌，这次换了卡特琳娜冲他们调皮地眨眼。
而卢卡斯好像把最专业的特工观察力都用在了他们身上。
“人类纯洁，帝国永恒！”的热烈呼声和掌声骤然在厅内响起。
张量上台了。
与安德.林克在青港理工的毕业演讲相同的是，张量也极其富有激情和感染力，但不同的是他描述的未来是帝国与机械绝对控制下的未来。
雷雅很难想象皇家科学院的科学家们会认同他，但事实是当全场掌声雷动，再次欢呼帝国纯洁时，那群科学家也在其列。
随后，张量进行了今晚的重量级揭示——新一代单兵作战机器人，“清理者”。
这也是月底张量科技发布会当仁不让的头号产品。
三台冰冷的金属造物从舞台下方升起。
它们并非人形，而是更接近某种高效的掠食性昆虫，拥有多足结构和光滑的黑色外壳。它们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头部，只有一个布满了传感器如同复眼般的球体，充满了纯粹的杀戮功能性，与乌诺机器人优雅的设计截然相反。
“清理者不仅拥有无与伦比的火力，”张量在介绍完它的武器系统后，抬高音量，“它最核心的功能，是搭载了帝国最前沿的生物探测技术——高精度生物场扫描仪！”
雷雅竭力控制心跳，但这一霎，她感知到18个光点全在她脑中闪耀，他们也在控制心跳，但其中不可避免地有人已经进入战备状态。
包括乔格，包括海因烈……
海因烈也不知道。她脑中飞快转着。
台上，张量一字一顿地宣称：“它能够实时扫描并识别出半径五十米内，所有未在帝国基因库注册的异常基因表达个体！”
雷雅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那三个清理者。
张量真是精心保密，在场知道这场帝国内部猎杀的可能只有几个人。
好消息是，张量最多是怀疑苏尔梅特，他毕竟还在追查他母亲的神秘身份，就像卢卡斯只是怀疑海因烈和乔格……
他们没法确定，更不可能知道在场到底有没有，和有多少个变异人。
张量刚说完，他身后的三台清理者样机的复眼同时亮起红光，三道扇形扫描光束开始高效地扫过全场！
恐慌和骚动在宾客中如瘟疫般蔓延。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这是一个针对在场所有潜在变异人的公开猎杀陷阱！
[别动。]
雷雅集中所有注意力，在18条通道上下达指令，尽管她遇到了防火墙。
尤其，有一个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开始不稳地闪烁，几乎要做出应激反应。
雷雅没有时间犹豫，将自己的意志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精准地压向那个失控的节点，强行将其稳定下来。
这不是交流！
他们无法逆向给她传递信息，他们也无法知道她是谁。
她更无法确保他们会遵守指令，她的能力还不够，但她得把这条指令发送出去！
就像某种该死的使命感。
但雷雅更愿意解释为她不想被连累，不想在这里再看到一场尚不知胜负的屠杀。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表面看上去，乔格只是慵懒地坐着，但他处于最高戒备状态。
雷雅的瞳孔在扫描光束逼近时微微收缩。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尔梅特，却发现他依然从容地端着红酒杯，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与此同时，她感到身旁的乔格动了。
他看似只是随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但雷雅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礼服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完全绷紧，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的重心下沉，双脚的距离调整到最优，可以在0.1秒内向任何方向爆发突进。
他冷静的战术分析传来：[三个清理者，30个张量战斗机器人。穹顶有四个狙击点。先解决清理者。]
就在扫描光束如死神的镰刀，一寸寸地逼近他们所在的区域时，苏尔梅特终于动了。
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惊人的举动，只是平静地举起酒杯，对身边的尤兰达公主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不会管用。”
然则，他真的是说给公主听的吗？
正是此时，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雷雅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强大到近乎暴烈的生物能量场从苏尔梅特身上释放出来，如同太阳耀斑，强行在张量的“量子干扰场”中撕开了一道持续时间极其短暂的“安全通道”！
这才是他真正的能力！
不是简单的物理强化或电磁掌控，而是对生物能量场本身的法则级操控！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能够扭曲量子现实的“稳定器”和“放大器”！
雷雅没有丝毫犹豫，抓住那个转瞬即逝的窗口期，将自己的意识通过这条被强行开辟出的路径，精准地接入蜂巢网络。
她没有选择硬碰硬的对抗，而是利用她更高的蜂巢权限，直接向清理者的扫描系统注入了一段伪造的基准人类生物场数据，将其精确地覆盖在19个光点所在的位置上。
扫描完成，警报并未响起。
乔格紧绷的身体里，狂暴的力量沉寂下去。他的注意力从清理者上移开，落回到雷雅身上，
而在另一桌，海因烈端着酒杯的手指停在半空。他那双碧绿的眼眸中，惯常的戏谑与轻浮褪得一干二净，他将酒杯凑到唇边，假装不经意地扫过那条爆裂通道上的二人。
整个过程持续时间极短，快到几乎无人察觉。
但张量的脸色变得铁青且困惑。
他的扫描仪没有被致盲，也没有发出警报，而是接收到了“干净”数据。
他要么选择接受这个事实，要么就会考虑，他面对的是一个从他无法理解的层面上篡改现实的未知存在。
苏尔梅特将红酒杯放回桌上。
只有雷雅能看到，他端着酒杯的手指，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这是为她强行“开路”所付出的巨大能量消耗。
此后，他们之间有一个短短的复杂眼神交流。
冰狼战场，他没有用。因为不涉及他自身的安全。
更因为那时，他不知道蜂巢，也不知道雷雅在蜂巢有最高观测者的权限。
并且，雷雅那时根本没有获得蜂巢的高权限。
而按照他们昨晚在量子场里听到的苏尔默的只言片语，这个高权限，很可能是苏尔默赋予的。
换言之，苏尔梅特的生物能量场与雷雅的高权限配合，才能发挥篡改三维物理法则的作用。
另外，难怪量子共振放大器会管用，苏尔梅特自己就是那个黑箱。
尤兰达公主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优雅的微笑，她对苏尔梅特轻声说了句什么，而后在一片寂静中开口，“张量科技是帝国的瑰宝。看来帝都的核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干净。”
艾许上将放在餐桌上的手，五指缓缓收拢，将银质的餐刀柄握得咯吱作响，指关节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显得惨白。他知道，猎物就在这里。它们只是用一种他尚无法理解的方式，嘲弄了整个帝国。
卢卡斯面色暗沉，阿彻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张量向皇室鞠躬致谢，泰然走向台下。
所有光点都稳定下来了。雷雅感到，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从桌下伸过来，不容分说地握住了她的。
她有些僵硬，但没有甩开。
[你和他配合的？]他问。
他当然感受到了那条强行撕开现实的能量通道，他只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她说：[嗯，没事了。]
乔格没再说话，只是愈加握紧了她的手。
但距离雷雅这句“没事了”不到十分钟，光棱厅内又起了骚动。
这一次，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此起彼伏的手机提示音。
骚动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从一个角落开始，迅速扩散成一片无法抑制的哗然。
这是一个比清理者登场更具爆炸性的新闻——
皇家实验室囚禁并进行非人道实验的秘密监狱，被一段血淋淋的视频彻底曝光了！
视频里，那些被媒体渲染为“魔鬼”的变异人，像牲畜一样被锁在笼中，被白大褂们进行着各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残酷实验。
趁着全场陷入一片混乱，雷雅和乔格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座位。
他们在华丽得像宫殿一样的一尘不染的男士洗手间里，堵住了正对着镜子整理领结的海因烈。
厚重的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之前，苏尔梅特迅速闪身进来。
他手腕上的乌诺表瞬时解体，无形的力场在眨眼间将整个房间全方位隔音，并屏蔽了与外界的一切信号。
“我知道，是你们刚才救了我一命。”海因烈倚在光洁的洗手台上，从镜中看着身后三人，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但，我也为我们做了一些事。不然，你们认为皇家实验室的丑闻是谁曝光的？”他嘴角勾起一抹浪荡笑容，缓慢转过身，“卡特琳娜，宝贝，你怎么这么慢？”
其中一个隔间的门锁，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另一个隔间里，卡特琳娜款步走出，她脸上带着魅惑的笑容。
只见她不紧不慢地从高开叉长裙的另一侧，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尔后毫不费力地单手轰开身旁紧锁的隔间门，将里面那个还在用微型通讯器通风报信的壮硕男性拖了出来。
雷雅看到卡特琳娜的手臂划出一道快到模糊的残影，听到刀锋没入那个顶级特工喉咙时湿润的轻响。
热乎的鲜血喷涌而出，卡特琳娜昂贵的丝绸红裙上，绽开了一朵更深更妖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