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不烬歌 > 子夜歌传薄幸名,清眸暗布诱狼局

子夜歌传薄幸名,清眸暗布诱狼局

    当晚,沈若松被安置在后院的乐妓住处。

    这处院落不大,几间青瓦小屋挨在一起,空气中总飘着淡淡的脂粉香与醇厚酒气。

    夜深人静时,窗外忽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像被捂住的猫叫,断断续续钻入耳朵。

    她推开窗,月光恰好落在廊下。

    白日里那个哭着跑出去的粉衣乐妓正缩在廊柱后,肩膀一抽一抽的。

    管事张妈妈叉着腰站在她面前,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却仍旧尖利如刺:“温然姑娘又是何必?一首破曲子而已,没了再写便是!为这得罪头牌李莺儿,你还想不想在清沐坊待了?”

    温然抽噎着辩解,声音细若蚊蚋:“可那是我阿爹的遗作……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遗作又如何?”张妈妈嗤笑一声,语气不屑,“能换银钗子,还是能换胭脂水粉?李姑娘肯要,是抬举你!”

    可转身时,她却忽然放缓了脚步,轻叹口气,趁人不注意,悄悄将一包油纸裹着的点心塞进温然手里,声音含糊地丢下句“快吃点东西,哭坏了身子不值当”,便摇着头走远了。

    沈若松起初不知这二人为何这般,在乐坊盘桓愈久,便愈发看清这看似笙歌不断的乐坊世界里,藏着多少积弊与无奈。

    华堂锦绣裹,内里尽腐脓。

    乐妓们身如浮萍,任人摆布,纵有才华,也轻贱如泥,随时可能被有权有势者巧取豪夺。

    几日后,沈若松在无人时找到温然。

    她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接过那首被窃的曲子,用林月华教的法子,将旋律重新编排,加入了更复杂的轮指与转调,原本平淡的曲调顿时变得跌宕起伏,精妙绝伦,远胜李莺儿那版流于俗套的演绎。

    温然又惊又喜,捧着改后的曲谱,眼眶通红地望着她,自此将她引为知己,无话不谈。

    通过温然,沈若松结识了几个在坊中有资历却不得志的老乐妓——她们有的琵琶弹得极好,却因不愿逢迎权贵被雪藏;有的嗓音清亮,却被管事克扣月钱,连件体面衣裳都买不起。

    她不动声色地帮她们解围,或是在她们被刁难时递上一句恰到好处的话,渐渐在她们心中攒下了分量。

    同时,她也按照楼妄言的要求,每晚临睡前都将乐坊的大小事宜记在纸上——谁又被哪个权贵点了去,哪个管事又克扣了谁的月钱,乐坊里又发生了哪些争吵,林穆清又会见了哪些人……那些看似琐碎的字迹,正悄悄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看着坊中种种不公,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或许,她能改变的,从来不止自己的命运。

    这日清晨,沈若松的梳妆台上忽然多了一只木制机关鸟。

    那鸟儿做得精巧,翅膀上的羽毛纹路清晰可见,正是楼妄言的信物。

    她旋开鸟肚,里面果然塞着一张折叠的信纸。

    “沈云,现化名陆云,于吏部侍郎周大人府上任幕僚。此人深得周侍郎信任,为其处理见不得光的勾当。半年前,有个叫柳氏的风尘女子莫名暴毙,据闻死前曾与他纠缠不清,最后被定性为‘意外身亡’,不了了之。此事背后,恐是周侍郎为撇清关系,暗中动了手脚。”

    沈若松捏着信纸的指尖瞬间冰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禽兽!果然是他的行径!

    当年在黔地,他就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沈家欺凌而无动于衷,如今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她一点也不意外。

    可周侍郎是朝中三品大员,权倾一方,她一个小小乐妓,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收集罪证。

    想要扳倒沈云,必须先把周侍郎引到清沐坊来!

    沈若松将记下的内容折叠塞进鸟肚,刚旋紧鸟肚,这机关鸟竟像是活了一般,扑闪着翅膀飞出了房间。

    她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眼底闪过一丝决然。

    李莺儿能得权贵青睐,靠的不过是几分姿色与巧妙技艺,她若想引周侍郎上钩,便要拿出更诱人的饵。

    沈若松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灰烬,连同那些翻涌的恨意,一起压进心底最深处。

    三日后便是沈若松十八岁生辰,林清穆一早便说定,要让她那日正式登台。

    沈若松借着这个由头,向林清穆提了个石破天惊的请求:“坊主,若松的初次登台,不愿只做寻常乐妓弹唱侑酒。我想让‘沈若松’这三个字,先刻下声响。”

    林清穆抬眼时,茶盏里的碧螺春正浮起细沫。

    茶雾漫过她的眉眼,将她自己的倒影笼得模糊。

    她望着眼前少女眼底燃烧的野火,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林月华,那种傲气,却又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锋芒。

    “你要造势,我便给你搭台。只是记住,台子搭得越高,摔下来时就越疼,若接不住这场面,砸的可是你自己的招牌。”

    三日后,清沐坊张灯结彩,红灯笼从门口一路挂到后院,映得整座坊子喜气洋洋。

    京中但凡有点头脸的文人富商,几乎都收到了林清穆亲书的帖子,帖子上只写着“新伶首演,敬请雅鉴”八个字,没有过多的修饰,反倒更勾人好奇,让众人都想看看这位能让林清穆如此费心的新伶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吏部侍郎周大人的府邸。

    而这也正中楼妄言下怀。

    他也想要看看,这张精心编织的网,究竟能兜住多少京中的大鱼。

    未及入夜,坊外已是车水马龙,各式马车排起了长队,仆从们忙着牵马泊车,热闹非凡。

    沈若松换上一袭淡青色罗裙,裙上用银线绣着疏朗的松针,针脚细密,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

    当她抱着琵琶,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时,前厅的喧嚣瞬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在台前从容坐下,指尖轻轻落下,一串音符便如山间清泉般漫溢开来,时而清脆如鸟鸣,时而低回如私语,婉转悠扬,涤荡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弦。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不散,随即爆发出潮水般的赞叹与掌声,震得房梁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沈若松起身谢礼,目光扫过人群时,却猛地定在了二楼一处雅座。

    那里,一个白衣男子正含笑望着她,姿态散漫地倚着栏杆,却像一张无形大网的枢纽,牢牢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楼妄言。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目光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的微笑。

    雅座里,方雁行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男人,眼底藏着促狭的笑:“瞧瞧你,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先前在路上怎么不见你对她这般上心?”

    楼妄言慢悠悠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汤在舌尖漫开清苦,嘴角却噙着抹挥不去的笑意:“这是我与若松姑娘的小秘密,偏不告诉你。”

    “少装模作样。”

    方雁行偏不放过他,指尖点了点他的袖口,“你那点心思,瞒得过旁人,还能瞒得过我?”

    “说到底不过是个乐妓。”

    楼妄言挑眉,语气里的戏谑翻涌上来,“倒是你,对这姑娘的关注度才叫不一般。再者说,你拉我来听曲,反倒盯着我瞧,该不会是……真对我动了心思?”

    “呸!你这张脸当真是越发厚了!”

    方雁行被逗得乐不可支,笑骂着抬手拍在他后背上。

    楼下,沈若松随着侍女往后台走去。一个小厮快步迎上来,手里捧着个精致的信封。

    侍女见状要拦:“坊里规矩……”

    话未说完,沈若松已伸手接了过来。

    她指尖飞快地拆开信封,里头是张洒金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诗句:

    “云袖轻摆招蝶舞,素手慢捻诉心声。不知天仙何处来,一曲惊鸿动京城。”

    落款是:陆云。

    沈若松心中一震,方才被楼妄言重新勾起的一丝涟漪,瞬间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

    她面上不动声色,指尖却微微收紧,纸张边缘硌得指腹有些发疼。

    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满堂宾客,终于在楼下角落里,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眼眸。

    那是个穿青色儒衫的年轻书生,眉清目秀,气质文雅,见她望过来,立刻温和地笑了,眼里的欣赏与爱慕仿佛要溢出来,藏都藏不住。

    找到了。

    沈若松的脚步没有停,跟着侍女继续往前走,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洒金笺,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沈云,你终于出现了!

    -

    自那晚一曲惊鸿,化名陆云的沈云便对沈若松动了心思。

    他的追求不似旁人挥金如土,只来得细腻如绵雨——写情诗、画肖像,拣些新奇小物趁她下楼时递过,每日雷打不动地候在清沐坊外,只求片刻相见。

    他嘴甜,赞她琴声能引经据典,夸她容貌不说俗气的“仙子下凡”,而是引《洛神赋》称她“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更常讲些江南烟雨、北疆风雪的故事,勾得她眼神向往,仿佛真要与他共赴一场风月。

    沈若松面上似被这温柔焐软了,看他的眼神日渐缱绻,收信时会羞赧垂眸,听他闲谈便流露崇拜。

    坊里人人都羡她,说沈三娘遇着了个痴情种。

    可夜深人静,她卸去伪装,眸中只剩一片寒潭。

    铺开他的诗画,不为回味情意,只为拆解字里行间的伪善与恶毒——养母枯槁的身影、那封诛心的信、焚尽一切的滔天大火,总在此时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他许诺科举高中便为她赎身,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这般诱惑,她“信”了。悄悄攒下积蓄,在他叹囊中羞涩时递过去,只说是为两人日后的家添砖加瓦。

    这场戏天衣无缝,谁也分不清,哪个是铮铮铁骨的沈三娘,哪个是沉溺温柔幻梦的沈若松。

    这日,沈若松演出完毕。

    大堂里掌声如雷,她谢礼时,目光先掠过台下沈云那双含情脉脉的眼,随即状似无意地一抬,扫过二楼雅座——那道熟悉身影斜倚栏杆,丹霄鹤唳鎏金紫袍半敞,露出锁骨一抹风流,正是楼妄言。

    自她登台,楼妄言便成了清沐坊的常客。

    此人却从不大张旗鼓,只雷打不动地守着那个固定的雅间,每逢她演完,总会添钱点她单独再奏一曲。

    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随侍女上了二楼,推开房门,楼妄言正半靠窗边软榻,指尖慢悠悠地转着一只白玉茶杯,见她进来,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沈若松敛衽行礼,递上这几日收集到的东西,随后在琴案后坐定。

    刚要调弦,楼妄言那漫不经心的声音便飘了过来,尾音拖得又轻又长:“今日你的‘陆郎’,又在楼下望眼欲穿了。怎么,这次又得了什么宝贝?”

    她指尖一顿,随即轻轻拨出个清越的试音,声音平淡无波:“不过是些寻常物件,不值一提,倒让会长见笑了。”

    “寻常物件也分三六九等。”楼妄言终于舍得抬眼,一双狭长凤眸里噙着笑,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他慢条斯理捡起桌上的信,一目十行扫过,漫不经心丢进香炉里,火苗舔舐着信纸边角,像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就像珠玉和破铜烂铁,终归是不一样的。”

    这话软乎乎的,却像根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往某位公子心口扎去。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口,语气愈发随意,仿佛在说天气:“说起来,那位陆公子瞧着文质彬彬,怎么连请姑娘喝杯茶的钱都省?日日守在楼下,倒像是能闻香解渴。”

    沈若松握弦的手指紧了紧,抬眼看向他,眸中浮起恰到好处的困惑,像听不懂他话里有话。

    “我只是在想,世上究竟会不会有人演戏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楼妄言撑着身子坐直,狭长的凤眸扫过来,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五脏六腑:“若被几句酸诗、几件破铜烂铁就哄得晕头转向——”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吹开浮沫,语气懒懒散散,“那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所以会长是在夸若松演的好么?”

    沈若松心头一凛,面上却勾起一抹浅笑,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反唇相讥:“若松感激会长援手之恩,没齿难忘。只是会长连我的私事都要过问,未免管得太宽。倒让若松误会,会长莫不是对我,存了什么觊觎之心?”

    “哦?”楼妄言闻言非但没恼,反倒觉得更有意思了。

    他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嘴角噙着一抹风流笑意,竟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觊觎?这个词用得不错。若我说,我就是对你存了觊觎之心呢?”

    他本以为会看到少女的惊慌失措,或是欲拒还迎的娇羞。

    谁知沈若松只是坦然迎着他的目光,眼底清明一片,毫无涟漪。

    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疏离的客气,直接斩断了这场言语调情:“若松谢过会长厚爱。只是我没做过等着英雄‘救风尘’的美梦,会长的‘有趣’,若松怕是消受不起。我只走我的独木桥,不敢劳烦会长费心。”

    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界碑。

    楼妄言挑了挑眉,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脆生生的,像檐角冰棱落地,却没什么温度:“若松姑娘说得是,是我多嘴了。”

    他重新靠回软榻,阖上眼,语气恢复了先前的慵懒,“罢了,弹琴吧。今日听首清静些的,别叫外头那些杂七杂八的声音扰了兴致。”

    沈若松指尖落在琴弦上,冰凉的丝弦硌着指腹。琴音起时,清越如月下流泉,却掩不住暗流涌动。

    那弦音里裹着的,是藏不住的算计与张扬。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某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廊檐的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若松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指尖捏着一支狼毫笔,对着铺在膝头的曲谱蹙眉。

    宣纸上的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几处被圈改的痕迹格外显眼,像是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温然抱着一叠浆洗好的衣服路过,见她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脚步顿了顿,关切地问:“若松,可是曲子不顺?”

    沈若松长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带起细碎的纸屑。

    她抬眼望向庭院里那株半枯的海棠,声音里带着几分茫然和委屈,有些迷茫:“温然姐,你说…人心这东西,怎么比这谱子还难懂呢?有人说着‘山盟海誓’,转头却能把你的心捧出来,当块石头一样踩碎…”

    她说着,眼圈竟微微泛红,长睫上沾着细碎的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那抹脆弱来得猝不及防,让温然都愣了愣——平日里的沈若松,总是带着股韧劲儿,鲜少露出这般泫然欲泣的模样。

    温然正要开口安慰,管事张妈妈恰好提着食盒经过,脚步在廊下顿了顿。

    她目光在沈若松泛红的眼角和她手中的曲谱上飞快扫过,像鹰隼般锐利,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踩着小碎步匆匆往内院去了,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脂粉香。

    傍晚,沈若松在房中对着烛火枯坐。

    烛芯爆出细碎的火星,映得她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

    她反复哼唱着一段旋律,调子婉转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怅惘,时而在纸上划掉几行字,墨痕重重叠叠,像化不开的愁绪;时而又摇头轻叹,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弄,发出不成调的哀音。

    “这般心意,终究是错付了…倒不如唱出来,让世人评评理…”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股决绝。

    窗外,负责洒扫的小侍女端着洗脸水经过,无意间听到这几句。

    她脚步顿了顿,耳朵悄悄凑近窗纸,心里的好奇像藤蔓般疯长,悄悄记下了“错付”、“评理”几个字,又怕被人发现,端着铜盆匆匆离去,裙角扫过墙角的青苔,带起一阵湿冷的潮气。

    入夜,万籁俱寂,沈若松仍是睡不着。

    她独自跑到小院后的树林里,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织出斑驳的网。

    她抱着琵琶坐在一块青石上,一遍一遍地琢磨着新曲,边改边叹,琵琶弦被拨弄得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在替她诉说着什么。

    “这里该再沉些…像心被揪着似的…”她喃喃自语,指尖在弦上用力一压,发出一声刺耳的颤音。

    却不知身后不远处的树荫里,有一道身影静立在那里,目光如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人影阴影里若隐若现,没人知道她究竟听了多久,又在盘算着什么。

    风穿过树林,带起叶尖的私语,将这场无声的注视,藏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此后,沈若松依旧演着那副少女情怀。

    沈云送来新写的诗笺,她会捏着纸角红了脸颊,指尖轻轻摩挲墨迹,仿佛那墨迹里藏着滚烫的情意;他从城外采来带露的野花,她便寻个青瓷瓶插了,摆在窗台最显眼处,阳光落在花瓣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至宝。

    不久后,她又一次将自己的月钱和赏赐尽数交予沈云,指尖递过钱袋时,还带着几分羞涩的叮嘱:“云郎,这些你拿去好好打点,切莫委屈了自己。”

    沈云接过钱袋,触手沉甸甸的,脸上堆着感激的笑,连声道谢,眼里却藏不住贪婪的光。

    待沈云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清沐坊早已座无虚席,

    沈若松换了身月白衣裙下楼,今日轮不到她登台,便挽着温然的手,在一间临窗的闲置雅间坐下,预备听李莺儿的弹唱。

    此时,沈云早已踏出清沐坊的大门,对坊内即将掀起的波澜毫不知情。

    李莺儿穿着一袭素雅的淡粉衣裙,裙角绣着灼灼桃花,抱琵琶登台时,身姿婀娜如弱柳扶风。她对满堂宾客盈盈一笑,声音脆得像初春的黄鹂:“今日天气甚好,莺儿心中忽有所感,特弹一曲新改的《子夜歌》,博君一笑。”

    “哦?是为哪位俏郎君改的?”台下立刻有人调笑,语气里的暧昧引得满堂哄笑,众人都道这清沐坊的头牌怕不是动了芳心。

    李莺儿眼波流转,并未作答,只将指尖轻落在琴弦上。

    琴弦轻颤,流水般的乐声漫开来,时而低回婉转如私语,时而清脆明快如山泉,像山涧的溪水淌过青石,缠缠绵绵。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痴心赠君去,从此两无踪。陆郎情太薄,空负两心欢。昨日堂前燕,今朝陌路人……”

    歌词明面上是痴女怨怼薄情郎,带着几分小儿女的娇嗔,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含着无尽的委屈,听得人心头发软。

    可细听下去,那“赠君去”三字被她唱得缠绵悱恻,舌尖轻轻一卷,究竟是“赠君”还是“赠金”,含糊不清,引人遐想。

    而那句“从此两无踪”,更是透着一股人财两空的凄凉,让听曲者心头一紧。

    谁知后半段却急转直下:“陆郎啊,纵你负我心,爱意不曾减。情如磐石固,风雨难移转。地府路虽险,为你也甘陷。此爱终不悔,岁岁念君面……”

    前半段的怨怼刚勾得人入戏,后半段却变回痴缠的表白,前后割裂得如同两张脸皮。

    简单而言,便是前段如仙品,后段如糟粕。

    周围的宾客起初只觉曲调悦耳,跟着节奏轻轻点头,听着听着,也渐渐从歌词里品出些不同意味,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漫起来,一波盖过一波。

    只是众人讨论的焦点,全在前半段的怨怼上,对后半段的痴缠只当是败笔。

    温然乍听此曲便面色大变,猛地转头去看身侧的沈若松——这分明是她前几日反复修改的稿子!

    她惊道:“这不是若松你写的曲么?怎么会?怎么会——啊,若松!”

    话音未落,沈若松身子一软,一副不可置信,摇摇欲坠的模样,转瞬便“晕”了过去。温然连忙架住她,慌里慌张地冲去找管事的张妈妈。

    张妈妈正在一楼指挥侍女小厮给客人添水,听到这首《子夜歌》时也是眉头一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想起午后廊下沈若松那含泪的抱怨,再看向台上李莺儿故作坚强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有不忍,又似在权衡。

    她清了清嗓子,对旁边一个满脸不忿的老乐妓使了个眼色。

    那老乐妓本想发作,见状悻悻闭了嘴,转身规规矩矩给客人上茶去了。

    不多时,就见温然风风火火跑来。

    张妈妈刚想开口斥责她失态,听闻沈若松晕倒的消息,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指挥小厮去请医师,一边跟着温然去看望被“气晕”的沈若松。

    老乐妓见张妈妈走了,顿时露出鄙夷的神色。

    给客人添茶时,正好听见几位宾客在争论“陆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声道:“这陆郎,怕不是是陆云陆公子?”

    那位正讨论得兴起的夫人顿时来了兴趣,用扇子掩着嘴,声音不大不小:“哦?怎么说?那陆公子瞧着斯斯文文,怎会做这等事?”

    “他们读书人,不就爱做这等腌臜事!”另一位客人嗤笑道。

    “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一个读书人打扮的男人立刻插话,“陆公子的美名我可是听过的,他与台上这位素不相识,你莫要毁人清誉!”

    “公子这便不知了!”站在他不远处的一个小侍女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乐坊可没有什么独创的规矩,这台上的姑娘啊——”

    她顿了顿,故意拖长语调,“生平最爱偷坊里姑娘的曲子。你们也听出来了,这曲子前后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写的,说不准偷的便是若松姑娘的稿子呢。”

    那读书人显然也听过乐坊原创无门的传闻,且见过沈若松与沈云往来的亲昵,顿时闭了嘴,不再参与讨论。

    而那夫人似是抓住了重点,惊呼道:“所以陆云公子是个骗财骗色的衣冠禽兽!”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小范围的哗然。

    窃窃私语如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陆公子”、“痴心赠”、“两无踪”几个词被有意无意地串联起来,在满堂宾客间流传。

    一道道探究、同情、鄙夷的目光,无形中织成一张大网,虽未罩住远在坊外的沈云,却已将他“翩翩君子”的皮囊,撕开了一道醒目的裂缝。

    二楼雅间,楼妄言斜倚栏杆,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琉璃盏,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划出浅淡的弧光,映着他眼底的笑意。

    方才隔壁雅间的动静不小,他却纹丝不动,还顺手拦住了要出去查看的方雁行,拉着她静静听完了李莺儿的弹唱。

    他并未去看台上妖娆妩媚的李莺儿,目光始终落在台下窃窃私语的宾客身上。片刻后,忽然低笑出声,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勾人:“有趣,太有趣了——”

    他侧头对方雁行扬了扬下巴:“这才是你那心头肉的目的,你上赶着找上门去,反而是坏了她的事!”

    “不过是个乐妓~楼会长慎言~”

    方雁行抱臂立于一侧,促狭一笑,故意夹着嗓子,拖长语调,模仿着某人前不久说过的话,眼底却也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色。

    楼妄言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指尖在琉璃盏上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目光转回台下,眼里的戏谑几乎要溢出来:“某人啊,被人这般绵里藏针地刺着,偏生还蒙在鼓里,啧,这戏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给自己嘴积点德吧,免得回头被人家记恨。”方雁行翻了个白眼。

    楼妄言却毫不在意,眼底的玩味更浓了,像在打量一件极合心意的玩物,指尖摩挲着琉璃盏的边缘,低声道:“好利的爪子啊~”

    “嘶——”

    方雁行闻言一阵恶寒,默默挪远了些,仿佛离他远点就能避开这股诡异的气息。

新书推荐: 【铁甲威虫】野性 如何攻略偏执恶魔 开局破产,我靠文旅发家致富 见春时 在柯学世界模拟经营黑诊所 江绵 成为龙傲天未婚妻后 荒城 此城不渝 [综港]修罗场建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