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然后又被拉长了。
没有了每天准点送达的早餐,没有了前台小姐带着笑意的呼唤和那些引人侧目的鲜花,也没有了那辆总会准时或不准时出现在楼下、带着低沉引擎声的黑色跑车。
江栀菀的生活,似乎一夜之间回到了艺术市集之前,甚至更早——回到大学毕业后,那段刻意将陈驰这个名字剔除出生命的平静岁月。
最初的两天,她甚至有些不习惯。早上醒来会下意识地期待手机响起,走出公司大楼时会不由自主地扫一眼路边。然后,在意识到自己在期待什么之后,又会涌起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和失落。
那种感觉,就像是戒断某种会上瘾的东西,初期总是难熬的。
但她的骄傲和那点被伤到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流露出分毫。她依旧按时上下班,认真画图,和小林一起去吃午饭,看起来一切如常。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某个地方,空了一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在夜深人静时尤为明显。
她把他送的所有东西,都收进了一个纸箱,塞到了床底最深处,眼不见为净。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段短暂而扰人的插曲彻底封印。
然而,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她画笔下的线条偶尔会变得迟疑,听着音乐时会莫名走神,甚至在街上听到类似的引擎声,她的心还是会条件反射般地漏跳一拍。
她讨厌这样不争气的自己。
那个女孩明媚的笑容,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时不时就冒出来刺痛她一下。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样也好,及时止损,看清一段原本就不该开始的关系。
只是,心底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期待他会来解释,哪怕只是一条短信,一个电话。
可是没有。
她的手机安静得出奇。那个号码再也没有响起过,微信的好友申请也仿佛石沉大海。
他突然出现,又突然地、彻底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原来“不熟”这两个字,他执行得如此彻底。
这份认知,让那点微弱的期待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
……
另一边,陈驰的生活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他依旧忙碌于车队的事务,训练新人,洽谈赞助,偶尔参加一些必要的商业活动。他依旧会去俱乐部,和乐队的朋友们排练、即兴演奏,在引擎的轰鸣和贝斯的低音中释放精力。
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那个冷静、高效、偶尔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陈驰。
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比如张钊,才能察觉到一丝异样。
“驰哥,最近……好像没见你去找那个小学妹了?”某次排练间隙,张钊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闹别扭了?”
陈驰正低头调试着贝斯音准,闻言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头也没抬:“没什么。”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张钊摸了摸鼻子,识趣地没再问下去。但他能感觉到,陈驰身上那股劲儿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以前提起江栀菀,哪怕他嘴上不说,眼神里总会有点不一样的光彩,现在却像一潭深水,看不透底。
而且,他练琴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有时甚至有些过于投入,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弹奏的曲子也多了些沉郁顿挫的味道,不再只是纯粹的技巧炫技。
陈驰确实没有再尝试联系江栀菀。
他严格遵守着自己划下的那条“界限”。即使无数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号码,最终都还是放下了。
解释是苍白的,在他没有想清楚之前,在他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负责任的未来之前,任何贸然的靠近,都可能是一种更深的惊扰。
他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行为。那些自以为是的“追求”,是否太过自我中心?是否只是满足了自己的征服欲,而从未真正考虑过她的感受和需要?
他想起她收到花时勉强的笑容,想起她在他靠近时微微僵硬的身体,想起她一次次试图划清界限的言语……
或许,他的方式,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也需要一个更好的方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
相反,那种想要真正靠近她、了解她、而不是仅仅将她纳入自己轨道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强烈。
他只是换了一种沉默的方式。
他会在不经意间,向可能认识她的人,旁敲侧击地了解她的近况,知道她工作顺利,知道她一切如常。这就够了。
他像一头收敛了爪牙的猎豹,潜伏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同时也磨砺着自己。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悄然流逝。
秋意渐深,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然后凋落。
城市迎来了第一波寒潮。
江栀菀加完班走出公司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冰冷的冬雨,寒风刺骨。她没带伞,站在屋檐下,看着被雨幕模糊的街景,犹豫着是冒雨冲去地铁站还是叫车。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不远处的路边。车窗降下,一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映入眼帘。
是陈驰。
他似乎也是刚从哪里出来,车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她,目光在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
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雨幕中短暂交汇。
江栀菀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指攥紧了包带。
陈驰看着她,眼神深邃复杂,似乎有某种情绪翻涌,但最终,那些情绪都被压了下去。他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对着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像是陌生人之间偶然对视后礼貌的示意。
然后,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他的视线。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平稳地驶入雨幕,消失在前方的车流中。
仿佛只是路过时,看到了一个不甚熟悉的、需要避雨的陌生人。
江栀菀愣愣地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被风吹到脸上,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寒意。
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忽然像是被这冰冷的冬雨彻底浸透,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尖锐的酸楚和冰凉。
原来。
这就是他认可的,“并不熟”的距离。
江栀菀更加刻意地避免去那些可能遇到陈驰的场所。她不再去那家书店咖啡馆,甚至绕开了公司附近几条他可能出现的街道。生活变成了简单的两点一线,偶尔和小林去看场电影,或者去一些从未和他有过交集的新店探索。
她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起来,报名了一个周末的插花班,又捡起了许久没碰的油画。画笔涂抹在画布上,色彩斑斓,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画面有些空洞,就像她偶尔在深夜醒来时,心里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工作依旧忙碌,但她发现自己有时会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灵感不像以前那样源源不断。同事开玩笑说她最近有点“仙气飘飘”,心思好像不在这儿。她只能笑笑,搪塞过去。
她不再期待手机响起,也几乎要忘记那个曾经频繁出现的号码和那个黑色的剪影头像。只是有时在街上听到特别响的引擎声,身体还是会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微微一僵,然后才自嘲地放松下来。
他就像她生活里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席卷而过,留下了看不见的痕迹,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被风暴扰乱过的空气,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恢复真正的平静。
……
陈驰的生活依旧被赛车和音乐填满。
车队新赛季的筹备进入关键阶段,他频繁地往返于训练场和赞助商之间,忙得脚不沾地。乐队也有了新的演出计划,排练强度加大。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忙,也更沉默。张钊几次想约他出去放松一下,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掉了。
他不再让小李以任何形式去关注或打扰江栀菀。那条界限,他划下了,便严格遵守。只是偶尔,在深夜结束排练开车回家时,他会下意识地绕一点路,经过她住的小区附近。
并不停留,只是车速会放慢一些,目光扫过那些亮着灯的窗户,猜测着哪一扇后面有她。然后又在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毫无意义时,猛地踩下油门,加速离开,仿佛要甩掉某种不该有的情绪。
他克制得很好。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那张冷硬的面孔之下。只有在弹贝斯的时候,那些压抑的、无处宣泄的东西才会通过激烈的旋律隐约流露出来。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向前滑动。
城市里的圣诞氛围渐渐浓了起来,商铺橱窗挂起了彩灯,街上响起了欢快的节日音乐。
周五晚上,小林拉着江栀菀去逛街,说是要买参加公司年终派对的新衣服。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到处都是甜蜜依偎的情侣和欢声笑语的朋友,节日的热闹更反衬出她心里的那点寂寥。
她试了几件衣服,都有些心不在焉。小林看出她情绪不高,试完衣服便拉着她去吃火锅,热腾腾的蒸汽暂时驱散了一些低落。
“栀菀,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林涮着一片毛肚,小心地问,“总觉得你好像没以前开心了。”
江栀菀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可能就是最近工作有点累。”
“是因为……陈总吗?”小林压低声音,“你们后来,就没联系了?”
听到这个名字,江栀菀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火锅沸腾的咕嘟声,周围嘈杂的谈笑声,仿佛瞬间远去。
她垂下眼,看着红油锅里翻滚的食材,轻声说:“本来就不该有什么联系。”
小林叹了口气:“唉,也是。那种级别的男人,感觉就像天上的星星,看看就好,真靠近了,可能反而被灼伤。”她顿了顿,又试图活跃气氛,“算了算了,不想了!周末晚上月光酒吧有不错的驻唱,我们去喝一杯听听歌吧?放松一下!”
月光酒吧……
江栀菀记得这个名字。大学时,陈驰的乐队好像就在那里演出过几次。
她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看着小林期待的眼神,又想到自己最近确实需要一点东西来打破这潭死水般的生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就当做是,对自己持续低落状态的一次小小反抗吧。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天,张钊也终于软磨硬泡地拉动了陈驰,打算周末去“月光”坐坐,理由是那里新来的鼓手技术不错,可以去“交流学习一下”。
两条短暂分离的轨迹,似乎正无声地朝着同一个周末的夜晚,同一个地点,缓缓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