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的气氛在无声中蔓延,像南城初冬挥之不去的湿冷,渗入骨髓。
江栀菀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赛事的后续收尾工作中。她刻意让自己忙起来,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思绪的空隙,避免去想起那个一言不合就玩消失的拽哥。
但有些痕迹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她会习惯性地在下午茶时间看向手机,然后又在意识到什么之后黯然地收回目光;她会在下班时,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目光扫过公司楼下那几个熟悉的停车位,尽管知道那里大概率是空的。
张钊那天之后也没再发消息来,不知道是接受了她的“划清界限”,还是被陈驰吓得不敢再多嘴。
这天晚上,江栀菀加班修改最后一批设计图。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灯光惨白,窗外是漆黑的夜空,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更衬得室内寂静。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寂静。
她吓了一跳,心脏莫名一紧,瞬间抓过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不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瞬间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这种下意识反应的恼怒。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起电话:“喂,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有些熟悉、却又带着罕见迟疑和沙哑的声音:
“……江栀菀?”
是陈驰?!
江栀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不再是平时那种冷冽或慵懒,而是透着一股压抑的、模糊的疲惫。
“是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有事?”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只有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江栀菀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皱着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你……”他似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又顿住了,最后像是放弃了组织语言,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能不能,过来一趟?”
江栀菀愣住了。
过来一趟?
这种示弱般的、甚至带着点求助意味的话,居然是从陈驰嘴里说出来的?
“你在哪?怎么了?”她察觉到事情可能不简单,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急切。
“……家。”他报了一个公寓地址,正是上次她醉酒去过的那个顶层公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还夹杂着一点难以忍受的抽气声,“……胃疼。”
胃疼?
所以,他这几天消失,不是因为持续生气,而是……身体不舒服?
江栀菀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所有之前的愤怒、委屈、赌气,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个意外的、脆弱的求助击得粉碎。
她甚至没多想,立刻抓起包和外套:“你等着,我马上过去!药箱在哪?”
“……不知道。”他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含糊,“大概……厨房左边第二个抽屉?”
“好,你坚持一下,别乱动!”
江栀菀挂了电话,飞快地冲下楼,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地址。一路上,她的心都悬着,各种不好的猜测在脑海里翻腾。他那样一个人,得多难受才会主动打电话求助?
到达公寓楼下,她冲进电梯,按下顶层。
电梯门一开,她就快步走到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门竟然是虚掩着的,像是特意为她留的。
她推开门,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公寓里只开了几盏昏暗的廊灯,偌大的空间显得空旷而寂静。
“陈驰?”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脱鞋走进去。客厅没人,卧室也没人。
最后,她在卫生间的门口找到了他。
陈驰背靠着墙壁,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撑在墙边。他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一只手按着胃部。
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显得过于锐利或淡漠的眼睛,此刻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在看到她的瞬间,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安心的情绪,随即又被剧烈的痛楚淹没。
“……来了?”他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江栀菀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她立刻蹲下身:“怎么疼成这样?多久了?吃药了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去,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
陈驰摇了摇头,嘴唇干涩:“……没药。”他尝试着想动一下,却立刻痛得吸了口冷气,身体蜷缩得更紧。
“别动!”江栀菀赶紧按住他,“药箱在厨房是吧?我去找!”
她起身快步冲向厨房,手忙脚乱地打开左边第二个抽屉,果然看到一个家庭药箱。她拎起来又冲回卫生间,打开药箱,里面各种药品倒是齐全。
“哪种?有胃药吗?”她焦急地翻找着。
陈驰勉强抬手指了一下某个盒子。
江栀菀赶紧按照说明书倒了温水,帮他喂下药。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他滚烫的额头和冰凉的皮肤,心里更慌了。
吃完药,他似乎稍微缓过一点劲,但依旧疼得没力气动弹。
江栀菀看着他蜷缩的样子,心里难受得不行。她咬了咬牙,伸出手:“我扶你去床上。”
陈驰睁开眼看了看她,似乎想拒绝,但最终还是没有力气挣扎,任由她费力地架起他的一条胳膊,将他搀扶起来。
他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江栀菀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把他扶到卧室,让他躺倒在床上。
就这么一小段路,两人都累出了一身汗。
江栀菀给他盖好被子,又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来,小心地帮他擦掉额头和脖颈上的冷汗。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和心疼。
陈驰闭着眼,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药效可能开始慢慢起作用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苍白的脸褪去了平日所有的冷硬和锋芒,显得异常安静乖顺。
江栀菀坐在床边,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五味杂陈。
所有的争吵、冷战、委屈,在病痛面前,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小声嘟囔: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床上的人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睫毛微颤,但没有睁开眼。
只是那紧抿的、苍白的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
江栀菀那一晚几乎没怎么合眼。
她不敢睡得太沉,时不时起身探一下陈驰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或者在他因为疼痛微微翻身时,紧张地观察他的状态。
后半夜,药效似乎完全发挥了作用,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也彻底舒展开,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窗外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悄悄溜进卧室,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
江栀菀靠在床边的扶手椅上,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陈驰。晨光柔和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褪去了所有清醒时的冷硬和疏离。
她的心跳在安静的晨光中,变得格外清晰。
昨晚的慌乱和担忧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柔软的情绪。看着他这样躺在那里,之前所有的气闷和委屈,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她轻轻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带上了门。
公寓的厨房宽敞而整洁,但看得出使用频率不高。她打开冰箱,里面除了矿泉水和一些啤酒,空空如也。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手机下单了一些清淡的食材。
外卖很快送到。她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淘米煮粥,小心地看着火候,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粥香渐渐弥漫开来,给这间冷清缺少烟火气的公寓,增添了一丝难得的温暖气息。
她端着熬得软糯的白粥和一碟清淡的小菜回到卧室,发现陈驰已经醒了。
他正靠在床头,手扒拉着发丝,眼神还有些初醒的朦胧,望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来看向她。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他的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但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淡漠,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江栀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端着托盘走过去,语气尽量自然:“醒了?感觉好点了吗?我给你熬了点粥。”
陈驰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手中冒着热气的粥碗上,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声音因为一夜的折腾而有些沙哑:
“……谢谢。”
“没事。”江栀菀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犹豫了一下,“你自己能行吗?还是……”
“可以。”陈驰说着,伸手去接碗。他的手指似乎还有些无力,接过碗时微微晃了一下。
江栀菀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碗边,指尖碰到了他的手。
两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陈驰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藏着很多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接稳了碗,低下头,小口喝起粥来。
他吃得很安静,也很慢。
江栀菀就站在床边,看着他低头喝粥的样子,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又被触动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嚣张又自我的男人,生病的时候,原来也会露出这样乖顺的一面。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陈驰放下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才再次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江栀菀。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麻烦你了。”
“没什么,”江栀菀摇摇头,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经常这样胃疼吗?”
陈驰沉默了一下,视线移开,似乎不太想谈这个话题:“偶尔。老毛病。”
“是不是这几天没好好吃饭?”江栀菀想起张钊说的他心情差,训练猛,估计饮食更是不规律。
陈驰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气氛又有点微妙的尴尬。之前冷战的气息似乎还残留着。
江栀菀收拾起碗筷,准备拿去厨房清洗。
“江栀菀。”陈驰忽然叫住她。
她回过头。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了些:“那天晚上餐厅……”
他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像是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又像是单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江栀菀的心提了一下,等待着他的下文。是道歉?还是疑问?
然而,他最终只是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和妥协。
“算了。”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窗外,“没什么。”
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仿佛都融化在了清晨的阳光里。
江栀菀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和那副不欲多言的样子,忽然也不想再追问了。
有些结,或许不需要言语也能慢慢化解。
她端起托盘,轻声说:“你再休息会儿吧,我去收拾一下。”
走到门口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粥很好喝。”
江栀菀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
“嗯。”
她轻轻带上门,将一室静谧的晨光,留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