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因其大街小巷里栽满的梧桐而得名，上了年代的老街区里，道路两旁的梧桐高大繁盛、枝丫交错，形成了一条条林荫道。

    只是酷暑当前，再繁盛的梧桐树也阻隔不了层层热浪，大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比以往少了。

    舒若凡在梧桐树的阴影里行走，沿着这条路再走三个路口就能到她曾经的大学。她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虽然四年半就出来了，但四年多足够让一座城市发生改变了，桐城市区的高楼多了几座，地铁也多通了几条，曾经位于二环的金城大厦那一带都拆迁了，变成了一个公园和一片正在盖楼的建筑工地，唯一没变的反而是她的学校。

    这个老校区建校百余年，历史底蕴丰厚、人文气息浓郁，大部分建筑都是历史保护建筑，至少外表上是轻易不会改变的。舒若凡站在古朴的红墙下，向学校内看去，刚放暑假，学校里还有一些没走的学生，蝉鸣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她看了一会儿，脚步轻快地向地铁走去。

    心情久违的雀跃，舒若凡的眼梢眉角都带着按捺不住的笑意，那双刚刚还黯淡疲倦的双眼中此时闪耀着孩子获得新玩具般的神采。

    回到家中，她打开电脑，搜索了几个关键词。

    江弛……这个警察竟然没有在金城案中被炸死，舒若凡最开始接到他的电话时，还是有些惊讶的，她本想先借着这次见面看看江弛知道多少东西，再找个时间解决他，但舒若凡没想到，江弛竟然变成了这幅模样……

    看起来江弛已经不记得了，今天并非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早在十年前，他们就见过。

    那时候舒若凡还在桐城大学读大一，老校区实验楼有个学长坠楼身亡，江弛还只是个实习生，跟在一个名叫沈峰的老刑警身边调查现场，舒若凡在围观的人群里见过他，他看到那扭曲的尸体之后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学校里的说法，坠楼案最终以“自杀”结案，那名学长有癫痫病史，在走廊发病后坠楼身亡。

    大半年之后片区内又一起凶杀案，也是江弛和沈峰一起侦办的，这时候的江弛已经有了不少经验，起码没有再被尸体吓到。受害者是桐城大学的一名新生，江弛来学校了解受害者人际关系，尽管穿了便衣，但舒若凡还是认出了他，当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记忆点，他身边另外两个之前一起出现过的警察舒若凡也都记得。

    想到这，舒若凡顿了顿。她重复见过的几个警察，沈峰已经在爆炸案里殉职，江弛重伤致残，还有一个……她五年前被捕的时候，没有在警局见过那个警察。

    是调职了还是单纯那天他没上班？舒若凡托着下巴，在本子上画了个戴警帽的火柴人，看了会儿，又给它加了个笑脸。

    和江弛见面这件事，犹如她出狱后每一个平常的会面，很快消融在平静的日子里。

    舒若凡是土生土长的桐城人，但她的父母都来自临省的安县，亲戚大部分都在老家，桐城的亲友不多，只有个表姑知道舒若凡出狱了，舒若凡去见了她一趟，打听了一下她父母的去向。

    表姑对舒若凡不怎么热络，并不完全是因为舒若凡坐过牢，而是舒若凡的父母她就不太喜欢，舒华和妻子樊皓兰在那个年代也算是知识分子，又早早到桐城工作成家，对老家的亲戚都有点不太看得上，他们当然不会直白地表现出来，但骨子里傲慢总会不经意地透露出来。

    只是没想到表哥一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优秀的女儿坐了牢，夫妻两个辞了工作远走他乡，再没和家里人联系过。

    “他们的电话也打不通了，不然知道你出……来了，我肯定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接你的。”表姑叹道。

    舒若凡拢了拢头发，说：“大概我太让他们失望了。”

    没能打听到父母的消息，舒若凡也就没有再和表姑多聊。消失了四年多，老同学们也都断联了，她尝试联系了几个，有一个当年的室友和她见了面，两人在咖啡厅坐了坐，她向室友打听有没有什么可以介绍给她的工作。

    室友有些为难：“你要找本专业的工作吗？但你毕业后也没有干过专业相关的工作，恐怕太难找了……”

    舒若凡也只好表示遗憾，自己再去投简历碰碰运气吧。

    之后的一个月舒若凡都在找工作，但情况很不乐观，舒若凡大学的专业是软件工程，就算这四五年她不是在坐牢，而是在从事其它普通工作，她也离开这个行业太久了，无论是产品还是技术都与她上学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可能有公司会招她的。

    至于毕业后那两年她干的工作……要说成就那确实挺不凡的，如果不是爆炸案，舒若凡确信自己的操作毫无漏洞。

    其实她大可以走以前的路子，甚至已经有人听说她出狱辗转来向她打听合作了，这几年物价飞涨，到手的数字比五年前翻了又翻。

    可惜舒若凡觉得没意思了。对于已经做成功的事情，她总是会很快失去兴趣。

    天气越来越热，舒若凡干脆就窝在家里，每天抱着电脑浏览这些年错过的新闻。

    直到八月底下了几天雨，气温才渐渐适合人类出行，舒若凡合上电脑，又开始出门找工作。

    这次她没什么要求，随便有个工作干着就可以了，所以很轻易地找到了一份面包店店员的工作，这工作也不至于查学信网和背调，老板甚至连简历都没看。店离家很近，开在一所初中后面，店门口有两棵巨大的梧桐树，从二楼看应该更好看，可惜二楼不租赁。

    店里原本有个面点师，上个月辞职回家了，老板自己干了一段时间，还是打算招个人，所以舒若凡不仅要负责收银，还要学习做面包甜点，做完还要打扫卫生。

    老板对舒若凡的学习速度很是赞叹，而且打扫卫生也非常利落，舒若凡当然没说这是自己在监狱里训练出来的。

    总之新工作上手很快，老板又教了她怎么记台账之类零碎的事情，然后放心地把店交给了她，自己接着当甩手掌柜去了。

    初中开学后，店里每天生意都不错，但店面不大，老板也没想着做什么促销活动拓展客源，所以再忙也没多忙，舒若凡每天下午都能有几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坐在店里的卡座前看书。

    夏末秋初的阳光像张绵软的网，舒若凡陷在其中，时常觉得自己好像这辈子都在过这种日子，从前的种种只不过是场支离破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