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朱梦轩才从门房处接到消息,说是太子太傅到访朱府,跟夏仲琦差不多前后脚的光景。
通禀的下人遍寻不着待客的主子,只好笑着婉拒,但是太子爷却说只是来找管家朱常福的。
下人们想来也好久没有朱福禄的消息了,福伯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里,让他们见见也是极好的,遂自作主张放行了。
“对了,世子爷临走前留了样东西,说是定情信物,让我转交给小姐。”向来八卦的门房大叔神神秘秘又问:“少爷,这一看就是女儿家的东西,且奴才记得十分清楚,当时世子爷说的是小姐这两个字,说话时字咬得极重。”
门房大叔献宝似地卖弄着,却听得朱梦轩心惊肉跳,怎么会说小姐?
难道穿帮了,世子爷已经知道梦萝的真实身份了?那这定情信物,又是何意?
朱梦轩接过门房大叔递过来的锦盒。
那是一个通体翡玉精雕出来的盒子,上面镂空的图案是凤凰戏牡丹,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做工极其考究的——香囊。
也是香囊,但不同于夏仲琦地摊上购买的香囊包,一看就是上等金银丝线细细编制而成的香囊包,还以温润的和田玉作佩饰。
那玉面,皎皎明月般透亮,那玉体,鹅卵石般浑厚,更惊奇的是,双层透雕极其繁褥。
唐代孙光宪曾有诗云:“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
见惯风花雪月的朱梦轩自然是极懂的,哄女孩子嘛,香囊传情就甚妥。只是这明知情敌刚刚送来个香囊包作为婚嫁求娶之信物,还故意遗留个香囊锦盒,这世子爷的司马昭之心,真是昭然若揭。
朱梦轩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头的香囊,又唤来朱常福细细询问了一番,才得知世子爷此番主要是为朱福禄前来。
呃,朱常福告诉他,世子爷这一趟,是特意前来了解朱福禄小时候的糗事,丑事,麻烦事的。
说完,老奴朱常福噗通一声跪在了朱梦轩跟前,磕头如蒜,一直让朱梦轩想办法救出朱福禄。
朱梦轩本来就被自家妹子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此刻更是烦不胜烦,口头应承下来就支走了福伯。
转头又见门房大叔恭敬地站在那儿,他想了想,将手中的锦盒甩了出去:“接着。”
“定情信物这种东西,本少爷不代世子爷转交,一会如若见到小姐,你将世子爷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小姐听。”
说完,朱梦轩又给门房老奴几两碎银子,又嘱咐道:“记住,一定要当面转交给小姐,小姐拿到这东西时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记得禀报。”
“老奴知道了。”
一晃几日过去,朱梦萝再次见到白皓霖,已然是在绍兴府为春闱赴考举子们举办的鼓劲会上了。
旌旗猎猎,遮蔽了整个江面,鼓声赫赫,荣宠了十里繁华。
闻水声,如鸣佩环,听鼓点,如燃希冀。白皓霖一袭白衣似雪,颀长的身影傲立于江河海湖之上。
焚香祭天后,在当年沈瀛带领当地百姓开凿出来的,用于防御海潮倒灌用的桥闸上,白皓霖对着桥下的滔滔江流,祭奠了三杯清酒。
四十余名从各地长途跋涉而来的赴考举子,排成四列纵队,穿着统一的服饰,变化着精心编排过的阵型,跳着祭奠先人的舞蹈。
人头攒动中,白皓霖跟夏仲琦有了短暂的四目相对。
白皓霖发现这个夏仲琦,真是有趣得紧。
只是匆匆视线相交,夏仲琦都不敢看他,整个人又窘又慌,连舞都跳错了,在一群人里显得特别滑稽。
夏仲琦越是这样,白皓霖越是盯着他看,导致夏仲琦鸭梨山大地完成了整个祭舞仪式。
白皓霖哪里知道,在他荣国公世子爷浑然天成的贵胄之气的威压下,他夏仲琦没有那个胆量,甚至没有那个勇气,坦然面对自己曾经的那份爱慕。
因为,就在不久前,梦萝亲自对夏仲琦这份长年累月的爱慕判了死刑。
所以,一迎上世子爷的挑衅的眼神,夏仲琦就慌不择路地想躲开。
江边祭祀结束,一行人移步到沈公祠堂,同原先一直等在祠堂里的各级官员,还有当地百姓汇合,最后还有一封御赐亲笔的,昭告天下举人书要当众宣读。
小小的祠堂被各色人等围得水泄不通,朱梦萝一身女扮男装的打扮,亦步亦趋跟在自家哥哥身后。
梦萝心头憋着一股劲,是她自己执意要跟过来的,怀里攥着白皓霖送的定情信物,她现在可是有满肚子的疑问,要找白皓霖当面问个清楚。
而白皓霖自顾斜倚在主位上,脸色冷然如冰,全程既没有瞥朱家兄妹一眼,也不再盯着夏仲琦打量,只是慵懒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那个玉佩,竟然跟送给梦萝定情香囊上的玉佩一模一样。
而白皓霖把玩玉佩的样子,嘴角那抹似无若无的坏笑,像极了在把玩,什么不入流的糟践之物。。。
梦萝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看来这断袖世子爷果在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后,对于朱府上下一干人等的欺瞒和愚弄,是真的怒火攻心了。
难不成真如白兆胤说的,妄想叼她进府当个同妻,以掩饰自个儿离经叛道的荒唐行径了。
可是,这玉佩,远远看着就像是当下时兴的情侣样式,难为他一断袖的,作个戏都得如此大费周章?
不过,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做心里建设,给个断袖当同妻倒没什么,非得整女扮男装掰直断袖男,那才叫没有活路。
朱梦萝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看白皓霖的颜色都带着几分怜悯。
白皓霖发现,朱梦萝这人真是有趣得紧,自打一进场,这老姑娘就猛盯着他瞧,而且是毫不掩饰地,全程,双眼都不带闪的,直勾勾盯着他瞧。
那眼神,跟那种扭扭捏捏,欲说还休的花痴不同,带着点直爽,探究,甚至还有点,怜悯?
自己算不算,被癞蛤蟆盯上的天鹅肉?
那前阵子,朱府里那出戏又是怎么回事?女扮男装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等一下,怜悯是什么鬼?
朱梦萝该不会在同情自己,贪恋她的“男色”而不可得吧!!!
然后,恼羞成怒之下,整了一出幼稚的报复大戏吧!!!
白皓霖突然想扶额,怎么感觉到头来,被套路进阴沟里的,变成了自己?
这能叫冤家路窄吗?白皓霖觉得前所未来的烦躁。
可当他阴骘的眼眸在扫过夏仲琦面如死灰却兀自强装镇定的脸时,嘴角却不自觉多了一抹连他本人都察觉不到的笑意。
嘿嘿,竟然让他发现了,站在在举子中间的夏仲琦正全身心排斥,极力抗拒着围观人群里的朱梦萝!!!
嗯,这个发现让他甚为愉悦。
一旁的绍兴知府王彦斌冷汗岑岑,战战兢兢念着鼓劲八股文的他,不时拿眼去瞥端坐主位那位爷。
下面的环节,是让整个绍兴就有希望高中的夏仲琦作为举人代表宣誓了。
可是,王彦斌无端感觉到流淌在这世子爷跟夏仲琦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他最近也听到一些风声。
据说这个朱府攀附权贵,让世子爷将朱府尚未出阁的小姐误认为是男子,让原本与夏仲琦私定终身的朱小姐嫁入世子府,却不幸被当场揭穿,世子爷恼羞成怒,执意要棒打鸳鸯了。
哎,说来自己也是老糊涂,当初误以为世子爷看上了朱府老姑娘,帮助白兆胤篡改了黄册,谁知道一表人才这位爷,竟然是个断袖,更没想到,朱府也只是无权无势的经商之家,胆大包天竟敢联合白兆胤欺瞒,并给世子爷下套。
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这八卦,他晚上跟自家老婆温存的时候还被见钱眼开的老婆子数落了一通,自古犬儒出奸商,果然没错。
主位上,阴晴不定那位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怒一会乐的,感觉对这个鼓劲会也兴趣缺缺的样子,自己还是规规矩矩让夏仲琦走完流程好了,别再徒惹事端。
反正,自世子爷来了绍兴,被抓的,被罢的,被调的,整个绍兴官场被他搅得个天翻地覆,个个私下跑他家叫苦连天。等鼓劲大会一过,赶紧送走这尊瘟神,不然惹这爷不快乐,不定又惹出什么幺蛾子。
王彦斌朝夏仲琦使了个眼色,但见夏仲琦机械地走上台。
王彦斌恭恭敬敬地朝白皓霖说:“世子爷,下官宣读完告天下赴考举人书了,按规矩,当由本地举人代表夏仲琦表态宣誓。这之前,世子爷有什么要嘱咐大家的吗?”
“哦,夏举人啊,本世子早前见识过了,才华横溢,书生意气,就是迂腐了一点,没事,让他先宣誓吧。”白皓霖又说:“等夏举人宣誓完,本世子爷有不情之请,还请夏举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