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颖羽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看着年纪至少有十六七了,她很想打趣自家混小子几句,却害怕姑娘害羞,只得作罢。
“你个臭小子,损人清誉的事都干得出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皇上是让你来查案子的,不是让你来泡妞的,你快从实招来,昨儿个跟人家姑娘干什么去了?”
燕颖羽讪笑着亦步亦趋地上来,丝毫不给自己儿子留面子,也不给人家小姑娘一条活路。
“啊,不,看着浑身贵气逼人,也不知道您打哪来的,怕是我唐突了,请问哪位?”朱梦萝气不打一处来,怕是指望不上翘脚等着自己跳陷阱里的那位爷了,
这左看右看,横看竖看,等着自己的,都是死路一条啊。
一整晚不清不楚地厮混,虽然是有婚约在身,但谁不知道这位爷是个短袖,自己是个同妻。
那现在怎么?
名声被毁只会让朱家的处境更加艰难,让德胜行今后行事更加嚣张,最让人不爽的事,翘脚等着看好戏这位爷,以后会更肆无忌惮地欺压自己。
眼下,她只能自救。
她清了清喉咙,说:不然这样子吧,我们再定个契约,若我朱梦萝为白晧霖的同妻,则朱福禄被放出来,如何?反正,昨天晚上的事很快就传遍京城,我现在除了自保也别无他法,朱福禄是福伯最器重的儿子,他对我朱家忠心耿耿,我们欠他的情今日一并还了,而且,虽然身陷泥潭,但我还是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小姑娘是个爽快人,行事作派让老身刮目相看。我是白晧霖的母亲,也是你未来的家婆。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成交,福禄可以放,但我们也是注重门第和家族声望的人家,要严格按照六礼来迎娶,纳采、纳征、亲迎自不可免,问名、纳吉、请期也要有。”
“那是自然,我朱家也是高门大户,更是看重六礼,此事就由我老祖母来操办吧。”
“那我们就定在下月初六到祖庙占卜,再下月十六到府上送聘礼。”
“可以。”
朱梦萝没有想到,婚嫁如此大的事,自己没有经老祖母同意,就这样定了,可是与外男漏液厮混的是自己,虽然有婚约在身,也是脸面无存,被占了上风,所幸福禄救出来了,虽然他可能梦想着平步青云,也不会感谢自己,但至少他保住了,福伯能得到一定的宽慰。
白晧霖一早就了解母妃的作派,本来就有婚约在身,自己也属意于她,况且昨夜的事可能会坏她名节,这婚,早就箭在弦上,不得不结了。
所以,白晧霖什么也没说,就任由二人你来我往,须臾间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定了。
“呃,夫人,咱们要不要问一下老祖宗,这吉时难道就这样定了吗?”朱梦萝突然又觉得有点草率,她害怕老祖宗的诘问,更害怕长嫂刁难,二嫂失望。
但她没想到,对方态度很强硬,不容分说那种。
所以,最终她也只能妥协了。
朱福禄在牢里醒了过来,他全身上下到处是显而易见的淤痕,这些天里在牢里被轮流大刑伺候,他早就受够了,虽然希望渺茫,但他还眼巴巴盼望着朱常福能想办法把他弄出地狱,他前段时间收到一封密函,让他在狱中找机会刺杀白晧霖,这让他很矛盾,他一直觉得刺杀白晧霖这种事,不应该是他这种无名小卒去干,而应该派真正的刺客,他对外散播德胜行的谣言不是吃里扒外,而是为了浮票。
本来家生子是没有机会弄到浮票的,但是有一个官员担保,帮他改名换姓,并弄到参加科考的浮票,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关乎他一生,甚至他孩子,他子子孙孙的一生,傻子才会让这种机会白白丢失,可是却被他搞砸了,他懊恼之余对白晧霖更嫉恨了,也连带着嫉恨朱梦轩和朱梦萝兄妹俩。
打他记事起,他就是家生子,他羡慕朱梦轩和朱梦萝所拥有的一切,他不甘心自己的一生要这样一直屈居人下,被打上私人家宅奴仆的印记,他小时候作为学童,跟着朱梦轩上过几年私塾,在学业上很是刻苦,也是饱读诗书,受夫子赞誉的人,夫子曾断言以他的才学,去参加秋闱考试,在乡试中也不是没有机会中举人,或者还能有机会夺得解元,在会试上一展风采呢,他的文章写得极好,帐算得也极好,又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被家生子身份葬送前程呢?
朱梦萝来探过监,一个劲保证会救他出去,还安慰他不要气馁,要心中饱含着希望,朱梦萝心善他是知道的,但是当他出了这么大事,所有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只有这个朱大小姐还顾念着一起长大的情分,想尽办法救他出去,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朱梦轩也来过,对他撒布德胜行谣言的事耿耿于怀,也借由这次的事,他跟朱梦轩之间似是主仆,又超越主仆,互相欣赏又暗自较劲的关系终于彻底崩坏了,朱梦轩说自己看错了他,原以为他是以朱府为天,把朱家荣辱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人,却万万没想到,他是个贪慕虚名,妄图逆天改命,为了一张浮票可以不折手段的人,朱梦轩说德胜行是有皇家贵胄在撑腰的,也是国公府在苏杭一带的眼线,荣国公府簪缨世族,世代为官,岂是你朱福禄一个家生子能惹的?你还陷我朱记绸缎于不义,净挑我朱记绸缎攀扯荣家关系,争取荣家庇荫,获得皇家御贡绸缎的节骨眼上生事,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朱福禄见朱梦轩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是彻底动了怒的,也知道自己此番难逃一死,就算侥幸逃脱也回不了朱府了,所幸将心中对朱梦轩,以及朱府的陈年积怨也全部倒泄出来。他回朱梦轩说,你不仁我不义,凭什么我福禄生来就是奴才命?凭什么你们锦衣玉食,我却要世代为奴?我寒窗苦读的时候,你朱梦轩在干什么?你在斗鸡走狗,你在赏花玩月!我比你有才学,比你更努力,却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那张浮票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我挣脱这命贱如泥的机会!德胜行怎么了?皇家贵胄又怎么了?他们能给我前程,你们朱家能给什么?给一辈子的奴籍吗?!
他嘶吼着,声音在阴冷的牢房里回荡,带着绝望和不甘。朱梦轩被他的话震住了,他从未见过福禄如此癫狂的一面,那双总是低垂顺从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那决绝的背影,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情谊。
福禄瘫倒在冰冷的稻草上,剧烈的喘息牵动着满身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也许,他真的完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狱卒那粗暴沉重的步伐,而是更轻、更急促的。紧接着,牢门上的铁锁哗啦作响。
“福禄!福禄!”是朱常福焦急而沙哑的声音。
福禄艰难地抬起头,看到父亲苍老憔悴的脸出现在栅栏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担忧。
“爹……”福禄的声音干涩沙哑。
“儿啊!有救了!有救了!”朱常福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小姐!是大小姐!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那位白大人!他们答应放你出去了!真的!衙门已经来了文书!”
福禄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放他出去?在惹下如此滔天大祸,得罪了德胜行和荣国公府之后?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朱常福老泪纵横,“手续正在办,很快就能接你回家了!快,快起来,爹扶你出去!”
回家的路上,福禄浑浑噩噩,身上的伤痛和心中的惊疑交织在一起。他听到路人隐约的议论,似乎提到了大小姐和白大人……还有……婚约?昨夜共处?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
回到朱府侧门专供下人进出的角门,早已得到消息的福伯妻子——福禄的娘亲,哭喊着扑上来,抱着伤痕累累的儿子心肝肉儿地叫。府里其他下人远远看着,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畏惧。
福禄被搀回他们一家居住的狭窄小院,请来的郎中早已候着,仔细为他清洗上药。药膏带来的清凉暂时缓解了身体的灼痛,但他心中的疑团却越滚越大。
“爹,”他哑声问一直守在一旁,疲惫却欣慰的朱常福,大小姐……她到底做了什么?白大人怎么会突然答应放我?”
朱常福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叹了口气:大小姐心善,念着旧情……总之,你出来了就好,别再问了,好好养伤。”
父亲越是回避,福禄心中的不安就越甚。他猛地抓住父亲的手:爹!告诉我!是不是大小姐为了我,答应了白家什么条件?是不是和她的亲事有关?我听到外面的人说……
朱常福看着儿子急切而执拗的眼神,知道瞒不下去,重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是……大小姐和白大人本就……有婚约。如今……只是把婚事定得更实了些。白家答应,只要大小姐点头……就放你出来。”
福禄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
所以……是用她自己的婚姻,换了他这个家生子的自由?虽然那白晧霖家世显赫,但京中谁不知他的断袖之癖?大小姐嫁过去,就是守活寡,就是同妻!一辈子就毁了!
而他呢?他之前还在嫉恨他们兄妹,还在狱中诅咒朱家!
巨大的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不行……不能这样……我去说清楚!谣言是我散的,罪我来担!不能让她……”
“你糊涂!”朱常福急忙按住他,声音严厉却带着哭腔,大小姐好不容易才求来的机会!白家势大,咱们惹不起!这事已经定了!由不得你反悔!你再去闹,只会让大小姐的牺牲白费,把我们全家甚至大小姐都再拖进深渊!你安生些吧!”
福禄被父亲死死按回床上,他看着父亲浑浊眼泪中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看着家徒四壁的屋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贯穿了全身。
他终究……还是靠着主家的牺牲才捡回一条命。他挣脱了牢狱,却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更令人窒息的无形囚笼。朱梦萝的善良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比那些刑具留下的伤痕更痛,更耻辱。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朱府高墙大院隔开了外面的世界,也隔开了他遥不可及的梦想和刚刚燃起的、扭曲的恨意。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不仅仅是他和朱家,还有他和那位用自己幸福换他自由的大小姐之间,那原本单纯的主仆情谊,也变得复杂难言,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