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蔓儿站在村口的高台上,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发冷。北方天际,一片黄褐色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连家村推进,那是数以百万计的蝗虫组成的虫群。而南面官道上,沈诺带着十几骑正拼命奔逃,身后尘土飞扬,至少有五十名追兵。
"东家,怎么办?"王老汉声音发颤,"蝗虫最多半个时辰就到!"
连蔓儿迅速判断形势:"分两队!一队按原计划准备防火沟和火把,另一队带上所有能用的弩箭,跟我去接应沈诺!"
她飞身跃下高台,抄起预先准备好的火把和铜锣。蝗虫怕火和巨响,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应对之策。十几个青壮村民迅速集结,跟着她冲向官道。
沈诺的骑队越来越近,连蔓儿已经能看清他脸上的血迹和褴褛的衣衫。他显然经历了惨烈的战斗,但依然保持着惊人的速度。看到村口迎出的队伍,沈诺高举手臂做了个手势——那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
连蔓儿立刻会意,指挥村民隐蔽在官道两侧的沟壑中。她则带着两个身手敏捷的年轻人爬上路边的大树,从高处观察。
沈诺的队伍呼啸而过,紧接着追兵进入伏击范围。连蔓儿深吸一口气,猛地敲响铜锣!
"当当当——"
震耳欲聋的锣声在官道上回荡,同时村民们点燃火把,从沟壑中一跃而出。追兵的马匹受惊,前队顿时乱作一团。连蔓儿看准时机,一声令下:"放箭!"
改良弩箭破空而出,虽然准头不佳,但胜在数量密集。追兵中不断有人落马,剩下的也被火把逼得连连后退。
"撤!快撤!"追兵首领大喊,拨马就逃。
连蔓儿没有追击——北方的蝗群已经逼近到村子上空,黑压压的像一块移动的幕布,遮天蔽日。
"回村!"她高喊一声,带头往回跑。
沈诺已经在村口组织防御。村民们点燃了预先挖好的防火沟,熊熊火焰形成一道屏障。老人和孩子敲打着各种能发出响声的器具,铜锣声、铁锅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连蔓儿冲到沈诺身边,两人还来不及说话,第一波蝗虫已经俯冲下来。那景象如同噩梦——成千上万的虫子像雨点般砸向地面,撞在火墙上发出噼啪的爆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令人作呕。
"进屋!所有人进屋!"沈诺大吼。
连蔓儿却挣脱他的手:"试验田!必须保住试验田!"
那是她全部的心血,是连家村和流民们活下去的希望。她抓起两块燃烧的木柴,冲向村后的田地。沈诺咒骂一声,抓起一件浸湿的袍子追了上去。
试验田上空,蝗虫像乌云般盘旋。连蔓儿挥舞火把,拼命驱赶那些贪婪的虫子。沈诺赶上来,用湿袍子罩住她的头,自己则暴露在虫群中。
"你疯了吗?"他在她耳边怒吼,"这些虫子会吃人的!"
连蔓儿从袍子缝隙看到沈诺脸上已经被蝗虫咬出几道血痕,心疼得几乎窒息。但她不能退缩:"稻种...必须保住稻种!"
沈诺不再废话,夺过她手中的火把,冲向田中央。他像疯了一样挥舞火把,同时发出野兽般的吼叫。连蔓儿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此刻像个不要命的战士。
或许是火把和吼声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蝗虫已经吃饱了,虫群终于开始转移。当最后几只蝗虫飞走时,连蔓儿瘫坐在田埂上,浑身发抖。
试验田损失了近三成,但大部分稻穗幸免于难。沈诺的情况则糟糕得多——他的脸和手臂布满细小的伤口,衣服被咬得千疮百孔。
"你..."连蔓儿声音哽咽,"你这个傻子..."
沈诺咧嘴一笑,牵动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为夫人效劳,在所不辞。"
村民们陆续从屋里出来,看到满目疮痍的村庄,有人开始啜泣。连蔓儿强打精神,登上村中央的石碾。
"大家别慌!我们的粮食大部分都藏在地窖里,试验田也保住了!"她高声道,"现在所有人分成三队:一队清理死蝗虫,可以晒干磨粉当饲料;二队检查房屋损毁情况;三队去加固防御工事,防备追兵卷土重来!"
人群渐渐安定下来,按照她的安排开始行动。连蔓儿这才有空看向沈诺:"你怎么回来了?还带了那么多追兵?"
沈诺的笑容消失了:"进屋说。"
临时充作议事厅的屋子里,沈诺一口气灌下三碗水,才缓过气来:"三叔派我回来接你。太子党已经控制了半个朝廷,正在大肆搜捕反对派。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连蔓儿皱眉:"就因为我是连城女儿?"
"不只是这样。"沈诺从贴身处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你看这个。"
布包里是一枚残缺的玉佩,只有半截,但能看出做工极其精美,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
"这是..."
"你父亲当年藏证据的玉佩。"沈诺声音低沉,"我在江南老宅的密室找到的。另外半截...应该就在你身上。"
连蔓儿瞪大眼睛:"我身上?"
"你小时候戴的那个长命锁,还记得吗?"
连蔓儿浑身一震。她确实有个模糊的印象——一个银质长命锁,上面镶着半块玉。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长命锁呢?"她急切地问。
沈诺摇头:"不知道。但根据这半截玉佩上的线索,你的身世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他深吸一口气,"连城不是你生父。你是前朝太师的外孙女,手腕上的月牙胎记是前朝皇族分支的标志。"
连蔓儿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你...你早就知道?"
沈诺面露愧色:"我最初接近你,确实是为了查证你的身份..."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沈诺脸上。连蔓儿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所以这一切都是谎言?你的温柔体贴,你的舍命相护,甚至我们的婚姻...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不!"沈诺急切地抓住她的手,"最初是任务,但后来我是真心..."
"放开我!"连蔓儿猛地抽回手,"我需要静一静。"
她冲出屋子,不顾沈诺的呼唤,径直跑向后山。夕阳西下,余晖照在劫后余生的试验田上,金灿灿的稻穗随风轻摆,仿佛在安慰她破碎的心。
第十二章去留之间
连蔓儿在山顶坐了一整夜。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满心的疲惫和迷茫。
她是谁?现代农学博士?农家女连蔓儿?礼部侍郎连城的女儿?还是什么前朝太师的外孙女?这些身份像一层层迷雾,让她看不清自己。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
"村里情况如何?"她问,声音嘶哑。
沈诺在她身旁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蝗虫造成的损失比预计的小。地窖里的存粮完好无损,试验田保住了七成。追兵没有返回的迹象。"
连蔓儿点点头,沉默片刻后突然问:"如果我跟你去江南,村民们怎么办?"
沈诺身体一僵:"你...愿意跟我走?"
"我没说愿意。"连蔓儿转头看他,"我只是在权衡利弊。"
沈诺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很快恢复平静:"三叔会派人保护村子。你的稻种技术已经传授给王老汉他们,足够维持生计。"
"那流民呢?那些投靠我们的老弱妇孺呢?"
"..."沈诺无言以对。
连蔓儿苦笑一声:"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可以一走了之,因为你的使命是保护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前朝血脉'。而我呢?我的使命是什么?"
"活下去。"沈诺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蔓儿,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谁的孙女。对我来说,你只是连蔓儿,是我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连蔓儿望进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真诚让她动摇。但背叛感太深,她无法轻易原谅。
"我需要时间。"她最终说道,"在做出决定前,我至少要确保村民们能度过这个难关。"
沈诺松开手,轻叹一声:"我明白。但时间不多了,太子党很快会派更多人手来搜查。"
两人沉默地下山。村口,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正在等候——赵寒川。
"赵叔?"沈诺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赵寒川风尘仆仆,脸色凝重:"出大事了。太子党已经控制了京城,宣布先皇驾崩,太子继位。"他压低声音,"但他们没找到玉玺。"
连蔓儿心头一跳:"玉玺?"
"传国玉玺。"赵寒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据说十五年前与连城一案有关。新皇悬赏万金寻找线索。"
沈诺面色大变:"三叔怎么说?"
"立刻带连姑娘回江南。"赵寒川看向连蔓儿,"你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危险。"
连蔓儿却摇头:"在确保村民安全前,我不会离开。"
赵寒川皱眉:"姑娘,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没有任性。"连蔓儿指向试验田,"看到那些稻穗了吗?它们能在蝗灾中幸存,能在旱灾中生长。这是我的使命——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吃饱饭,不管谁当皇帝。"
赵寒川还想说什么,沈诺却抬手制止:"赵叔,给她点时间。"
赵寒川冷哼一声:"时间不等人。三日后,会有一支商队经过官道,那是最后撤离的机会。"他翻身上马,"沈诺,你好自为之。"
马蹄声远去,连蔓儿和沈诺相对无言。最终是沈诺先开口:"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如果你选择留下...我陪你一起。"
连蔓儿惊讶地看着他:"你的任务呢?家族使命呢?"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沈诺轻声说,"这一年多来,我看着你将一片贫瘠的土地变成沃土,看着你为素不相识的流民倾其所有。如果这世上真有'天命',那你的天命就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
连蔓儿眼眶发热。这是沈诺第一次完全站在她的立场思考,而不是以任务或家族为先。
"谢谢。"她轻声说,"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正说着,王老汉慌慌张张跑来:"东家!不好了!北边又来了大批流民,说有官兵在后面烧杀抢掠!"
连蔓儿和沈诺对视一眼,同时向村口奔去。远处烟尘滚滚,至少有上百难民正向连家村涌来。更远处,隐约可见军队的旗帜。
"是太子党的清剿部队。"沈诺面色凝重,"他们在肃清北方可能的反抗力量。"
连蔓儿握紧拳头。现在,她必须做出抉择——是跟随沈诺去江南寻求安全,还是留下来带领村民和流民抵抗到底?
试验田里的稻穗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她招手。连蔓儿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