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盟

    丘维桢发觉原来此次回长安,动静不小,她们所到之处,都能听到些许关于陆氏寻亲的故事。

    这次船短暂的在江州停靠,江面风平浪静,经过几日的行驶,丘维桢也逐渐的熟悉了这船的布局,呕吐感也好了许多。

    “你其他的伤势都好多了,脸上的纱布过几日也可以拆了,只不过,你这嗓子依旧不见好,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船行数日也买不到专治嗓子的药,只能今日去碰碰运气吧”大夫收回毫针,一边说一边摇头。

    丘维桢盯着大夫手上的动作,她心里有个心思越发强烈,她要拿掉毫针,如果再让大夫治疗下去,她装病的事很可能就瞒不住了。

    此刻,船面上的吵闹声传到了这里,“欸,外面这是怎么了”大夫提起药箱往外面走,丘维桢眼看着马上到手的东西就这么飞走了,下一秒她也熟悉地戴上帷帽跟上前去。

    “你个小厮役,说,偷上我们官船是为了干嘛”丘维桢认出说话的人,是那日要掀她帷帽的男子,他是陆家四少爷,姚佩兰的二儿子。

    不过还没等那人回话,他的鞭子就落在了那杂役的身上,丘维桢难以置信地瞪向陆文旭,那杂役疼的直叫唤,可他说的却不像官话,像突厥语。

    “本少爷听不懂你说的话”一鞭又落下,抽打的声音过于响亮,船面上已经汇集了不少人,姚佩兰出了官舱怒气匆匆地向陆文旭快步走去,拉着他正要挥鞭的手道:“现在船正停在码头你最好给我收着点,等以后想怎么样我不管你,但是现在把鞭子给我收了”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大声,她顺势一把扯过鞭子,凑到陆文旭耳边道:“我告诉你,今天的日子是我好不容易才换来,在这艘船上我才是主子少给我耍威风”

    姚佩兰临走时,看了扫一眼丘维桢的方向,府医老实地低下头,可丘维桢的帷帽自始至终都高高挂着,隔着纱布,二人的眼神猝然交织,仿佛无声的交锋。

    “姑娘我们快走吧”说完,府医就回了官舱内,可丘维桢依旧矗立在那,她死死盯着蜷缩在船板上的厮役深深地握紧了手里的毫针,胸腔因为愤怒不停地起伏着。

    “哼,看什么看”陆文旭用嫌弃眼神看向丘维桢,随即故意撞向她道,但,丘维桢努力平复心情,跟在陆文旭身后进了官舱。

    等夜深了些,丘维桢借着如厕的名义,出了官舱却没有再看见那人,不过她却暗中踩点,登上船的第二层,“庐”,只待明日如果陆文旭如此,她不介意帮姚佩兰教训教训这个孽障。

    次日,府医再次想为她针灸时,发现毫针消失了“陆姑娘我的毫针不知为何不见了,找了许久也不见踪影,现在船已起航,也无法再为你施针,看来这嗓子还要拖些时日,现在只盼望到长安之前能好吧”

    府医走后,丘维桢拿出毫针将之藏于衣袖之中,一声熟悉的突厥语传入她的耳朵。

    放过我。

    她对这句话再熟悉不过,她从小习武之时,父亲手下的一名捕快来自临近突厥的边陲之地,丘维桢也会跟着他学习武功,儿时觉得新奇她缠着那人教她突厥语,第一句便是这句求饶示弱的话,放过我。

    那人说,总有一天丘维桢会用的着。

    但,他肯定不会想到是今天。

    “姑娘,你要去哪?”青葙不放心地看着正开门的丘维桢道,丘维桢指着她的肚子。

    青葙了然,提醒道:“姑娘早回,外面风大”

    正值中午,丘维桢走向船尾简易的茅房,她留意着每一个小厮直到那抹身影出现,是庐上看管的小厮。

    因为是平常出行,没有官兵把守,只有一个小厮。

    丘维桢悄悄地潜入庐内的女墙之下,自女墙的间隙望去,陆文旭正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旁边的仆人正屈膝为他举着果盘,和烧得正烫的热茶水,昨天的那人身上满是伤痕,却还努力的保持着跪坐的姿态。

    丘维桢暗暗举起毫针,如果此刻就能一针穿杀他的脖子,下一刻她便唾弃她心中这样的想法。

    她为了不连累府医,只好用飞针擦过男人的皮肤却不能扎进去,第一针她射偏了,射中了船板,第二针,她无心地扎穿了茶壶,热茶烫得陆文旭嗷嗷叫,第三针,她蓄力一射,擦过了陆文旭的耳朵,再一针是脖颈。

    陆文旭站起身四处观望,一手捂住耳朵,另一只捂住脖子,而身上还冒着热气,场面好不滑稽,丘维桢面色不变,她知道这等教训还不够,对于陆文旭这种人还不够!

    “看着干嘛,快快保护本少爷,有…有人要害我”陆文旭滑稽地往各个方向指去,像个疯子般眼神飘忽朝周围警惕地望去。

    “是谁,谁要”话音未落,先传来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巴掌声,随后又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陆文旭瑟瑟发抖地仰视着面前这个眼神带着杀气的孙嬷嬷,一直往后缩到身子抵到船板,颤声说道:“是,是你……要害,我”

    “是我”姚佩兰从后面站出来厉声道。

    姚佩兰命人将陆文旭带走,蹲下身道:“记得我这份恩情,你这辈子都还不起”派人把地上的这人带走了。

    “还有你,还要玩小孩子的游戏吗”姚佩兰的声音在丘维桢的背后幽幽响起,丘维桢心凉了一半,缓缓回头,姚佩兰轻轻地摘下她的帷帽,丘维桢撞上姚佩兰戏谑的眼神,眼眸不自觉的颤抖,瞳孔中写满了两个字,害怕。

    “念及你陆氏女的身份,就算你伤了我的儿子,还能安稳地跟我说话”

    姚佩兰话锋一转“你是谁?”语气不寒而栗道,“为何会武功?”

    “说不出话?”

    “跟我玩这种游戏,你还不够格”姚佩兰狠厉地掐着丘维桢的脖子将她逼至墙角,从齿缝中挤出声道。

    “我,乃,吴郡,陆……陆氏”丘维桢声音被遏制,艰难地说道。

    姚佩兰冷哼一声,果然是装的!

    “再说,你究竟是谁?”

    “吴,郡,陆,氏”丘维桢一个一个字的往外蹦。

    姚佩兰倏地放下丘维桢,“演的很好,但是在我面前不用装了”

    “刚刚我掐你时,并未使出全力,而你却在短短时间内转变呼吸,这短短时间根本对你造不成一点伤害”

    “你的确聪明,功力也深,在贫苦的岭南练成这样,你本事不小”姚佩兰把丘维桢拉起,慢条斯理地拍去她肩上的灰,面带假笑道。

    “还记得,你醒来那日,我说过什么吗,我只要一个老实,安稳的陆翙翙,你是真是假是陆氏的盘算,跟我无关,而你,一只不听话的顽猴,一定要闹出动静来才安心”姚佩兰指尖划过丘维桢脸上的纱布,“可惜了,这张脸”下一秒,痛感再一次席卷丘维桢,她眼神狠厉地看向拿着纱布的姚佩兰,如此高傲,如此不屑,

    伤口处还未完全结痂,渗出点点血液,血腥味飘散在逼仄的空间之中,为这场谈话又添了几分色彩。

    “回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姚佩兰说完,孙嬷嬷就挡在姚佩兰的身前。

    ……

    等丘维桢回到官舱内,青葙看着她惊呼道:“姑娘你的纱布呢”瞥见丘维桢脸颊的疤痕还有丘维桢的气场,青葙有些害怕地不敢靠近,丘维桢脸上的疤痕已经好多了,只不过刚刚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撕裂,让人有些发毛。

    “我去唤大夫”

    “不必了”丘维桢转过头看向青葙,眼神里满是无畏,她走过去靠近青葙道:“原来是你”她拔下青葙的簪子,那是一根玉簪虽然成色一般也有瑕疵,但绝不是丫鬟能戴的起的,除非有人赏赐,而这根簪子是这几日青葙才戴上。

    到底是她自己太笨,所有的一切本来就是设计好的,若她留心观察,必定有所发现,就不会有今日冒然出手,被抓了现行。

    丘维桢现在才真正的意识到姚佩兰的狠,不单单在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而是能忍,忍住谋划不动声色的谋划好这一切,所有的每一步都如此的准确地踩在她的布局之中,每个人包括她自己都被算在内,成为了一颗棋子!

    如果她这般忍耐,必有更大的因果藏于心中。

    她平静道:“睡吧”

    青葙被她一语道破吓得说不出话来,赶紧缩回床上,毕竟她想这官船上丘维桢也不敢动手。

    丘维桢没有管她带上这簪子,叩开了姚佩兰的房门,语气平静,措词柔和道:“我想见姚夫人”可她丘维桢偏偏忍不了!

    孙嬷嬷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丘维桢滚开。

    两人僵持不下,只有后面传来一声“进来吧”

    丘维桢静静地坐下,随即把手中的簪子放下。“怎么,你把她杀了?”

    丘维桢没有回话,

    “那你放一把簪子在这里,是想威胁我?”姚佩兰缓缓坐起身,放下手中的经书道。

    “这一切你早都布局好了,从见到我的那一刻”

    “你没那么大能耐能让我为你布局”

    “果然,背后还有人,让我猜猜吧,是我爹吗”

    “哈哈哈哈哈哈”姚佩兰的笑声不绝,一直环绕在丘维桢的耳朵“你爹?他是不是你爹还不一定呢”

    “所以,是他对吗”

    姚佩兰僵硬了两秒,丘维桢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道:“果然是”

    “我夸过你聪明”

    姚佩兰随即掌握主动权,道:“找我,何事”

    “我要做你的同盟”丘维桢把簪子收回,紧紧地攥在手里,方便动手。

    “哦,说说看你有什么是我能看上的”

    “我的身份,我的武功都能帮到你”

    “我五岁那年跟随着父亲在回长安的路上,马儿受惊以后与父亲失散,这便是我的身份”

    姚佩兰心下了然,面上冷笑道:“论身份我是陆永知的妻,论武功我身边的孙嬷嬷是一等一的高手,你”

    “在做梦?”姚佩兰刻意说重了这三个字。

    “那你还想要什么”丘维桢默默地扫了一眼孙嬷嬷,她松了松手机握紧的簪子。

    “我还没有同意当你的盟友吧”

    丘维桢直接打断姚佩兰的话道:“如果你刚刚的话不是还有条件,那为什么要说出孙嬷嬷的身份,你本可以不用告诉我”她略带几分讥讽的表情再配上狰狞的脸颊倒有几分和谐。

    “凡我同盟,既文既武,做到这些再跟我谈同盟”

    “好,我会让你看到我作为一个盟友的实力”

    姚佩兰勾了勾嘴角,将手上的经书扔给丘维桢道:“孙嬷嬷,送客”

    等丘维桢走后,孙嬷嬷一边帮姚佩兰捏肩一边道:“夫人当真要和她合谋?”

    “与我谋她还不够格”

    “那您这是?”

    “这一路太孤单,总要养只宠物来玩玩”这模样满是傲气。

    丘维桢打开经书,第一页。

    “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此乃,忍辱最境界。

    无生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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