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柳点点头,问道:“还是十个大钱?”
“不,这次给十五个。”
忆柳点点头,又提到:“次数多了会不会将她心养大?”
沈家给下人的工钱说大方也大方,说不大方也不大方。
若是染池的伙计——从学徒到老师傅,每月一两银子到三两不止。亲近的,时不时还有赏钱。
家里的下人,贴身伺候的每个月最多八百文。其他的就比照这个数往下减。
像小红这种半学徒式的帮厨,每个月只有一百文。
先前忆柳送过去一百文买鱼钱,沈砚青桌上只多了一条一斤不到的小鱼,剩下的铜钱自然是被私吞了。
至于是小红还是她娘,都不重要。
“她们肯拿就会想要的更多,自然会透露些她们觉得难得的消息。你再旁敲侧击一番,小红那没什么消息就去找她娘。
顺势说几句好话,夸一夸她,让她高兴点,人一高兴容易得意忘形。
过两天,再将我打听染坊的事透露给她们。”
沈砚青算着时间,已经过去十几日了。再一眨眼,这个月就过去了。她必须想办法进去染坊。
沈自秋那不容易,可以从旁人身上下功夫。
这边思忖着,二人过了二门。
迎面差点与一男子撞上,沈砚青后退猛地后退数步。
沈定青!是他!
她的心脏在胸膛内猛地炸开,一股铁锈味涌上喉间。
艳阳晒晃得她眼前发昏,她仿佛又看到那天沈定青唾沫横飞的模样,将她死死拽进火海。
“咳!咳咳……”
压不住的咳嗽从喉间涌出,像是还带着那日的窒息感。
这十几日虚与委蛇地谋生,在这猝不及防的一个照面下突然崩塌。
原来不是她能忍,而是没碰到这真正的主谋!
沈砚青忍不住想扑上去,撕烂那张脸,让血彻底盖住那张脸。
在沈砚青理智摇摇欲坠的刹那,沈定青开口唤道:“三妹妹?”
“小姐,你怎么了?”忆柳察觉到身边人摇摇欲坠,忙将其环抱在怀中。
沈定青抬起脚靠近,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沈砚青紧绷的心弦上。
“听爹说,妹妹近日对读书有了兴致?我那别的不多,但书应有尽有!你可要我帮你寻上几本?”
沈砚青僵硬地轻点了下头,幅度小的几乎看不见。
沈定青顿时失了兴致,心中不禁怀疑他爹所言是否为实。
手中折扇轻点掌心,沈定青对忆柳道:“若是妹妹身子不适,就为她请个郎中。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定青见已嘱托到位,自觉将徐氏的话做到了,施施然离开二门。
沈定青忍不住蜷起身子。
这算什么?
吃人的人对受害者的关怀?
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沈砚青紧绷着的身子才骤然松懈。
她靠在忆柳的身上,仰头看向那轮太阳。
沈定青!
那日的火是从脚底慢慢窜起的,活活被烧死的滋味,轮到你来尝尝。
忆柳满脸担忧,不放心地晃晃她的身子:“小姐,要不要叫郎中?你的脸白的不像样子,冷汗都出来了!”
“无事,葵水来了。”
迟了数日的葵水在这日姗姗来迟。沈定青借机窝在床上“呜呜”痛哭。
她哭她自小没娘,像株小草一样摇摇晃晃着长大;哭她爹薄幸,将她当做一个物品一样送人;又哭她火烧自己的决绝,那日的火沾在身上,烧得她形神俱灭。
泪水将枕头湿透,沈砚青摸着红肿的眼睛:可以哭,可以示弱。但不能认命,更不能死。
忆柳端着碗糖水鸡蛋凑到沈砚青身旁,她疼惜地摸着沈砚青的头发:“这回怎么会这么疼?难不成是因为迟了几日?”
又将沈砚青扶起:“小姐吃些热乎的,身子舒服。”
沈砚青哼哼着将一碗糖水鸡蛋灌进肚里,草草嘱咐几句便倒头睡下了。
因此,为沈砚青裁衣这事儿就被挡了回去。
“也是她没福分,听说这料子是老爷珍藏的?怪道奴婢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二姨娘一边试探一边瞧徐氏的脸色。
徐氏依旧是那副淡笑的模样,她瞧着围着两位姑娘转的绣娘极为认真,像是要瞧出花来。
“栀姐儿的料子够用。给三个姐儿做衣裳是老爷的意思,可不好厚此薄彼。”
二姨娘讪讪笑,“是奴婢眼皮子浅。”
这料子徐氏手里都少见,她为自己女儿多划拉些不为过。
既然栀姐儿以后要走的路她做姨娘的决定不了,她只能尽可能为其多谋些私产。
沈砚青在床上病恹恹地窝了三天。
不知是因为葵水还是因为猛然见到沈定青,她做什么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但看到忆柳端来的糖水鸡蛋和鱼汤,她仍逼着自己多吃了两碗。不论做什么没有一副好身体是不成的。
“小姐是该多吃些,过去的身子总归是单薄些。”忆柳见沈砚青虽然恹恹的,但胃口见好,只当是葵水的原因。
热汤下肚,沈砚青的精神好了不少。
“这两日,李氏那儿可有消息?”李氏就是小红的娘。
“奴婢按照你说的,借着吃鱼的借口,连着送了她两次酒水。今早她就松口,说几日前老爷在染坊伙计面前将大少爷好一顿训斥,又给染坊里的众人立了新规矩。听她的意思是因为大少爷接的活影响了贡缎。”
沈砚青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难不成这时候染坊已经出事了?
“不过没发生什么不好的结果。李氏说自那之后,染坊里众人严防死守,倒是捡到了几回从外头扔进来的污秽之物。”
沈砚青将心落到实处,不自觉的笑了。
看来她给沈自秋的提示正打了正着,让他借机心生警惕整顿染坊。
这样一来,不管是自己人的过失还是外头人捣鬼,终于是能被及时预防了吧?
“不过染坊里染池是个什么情况,那李氏怎么都不肯说。奴婢看她支支吾吾的神色,应该是不知道。”
沈砚青动动身子,感受着身下的黏糊劲。
“这样就够了,至少我心里有个底。我想进去染坊的消息李氏可知晓了?”
忆柳点点头,“奴婢将小姐最近的动静真假参半与她学了一嘴,以她大嘴巴的毛病,这两日肯定传到李大力嘴里了。”
忆柳又道:“小姐为何非要去那染坊里?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怎么关心起这些粗活?”
沈砚青自然不会说因为她怕死。
再一听忆柳那句“千金小姐”,她怎么听都觉得可笑。
她那算是什么千金小姐,这家里就没有一个千金小姐。就算是沈雪青,不也是被“送”进苏家的。
“姐姐你也知道,在这个家里我与姊妹们不同。我没有外家助力,父亲也只管我的吃穿。
远的不说,我今年十六,等二姐姐嫁人后就轮到我了。嫁妆的事父亲是不插手的,全看大夫人。我总要在别的地方找找机会。”
沈砚青不想骗忆柳,便将原因引到别的方向。
原因真假参半,不过沈砚青确实有谋夺沈家财产的想法。
但这事缺一个契机。
果然一听到沈砚青提起柳氏一家,忆柳的神色立马变得哀伤。她抱着沈砚青:“小姐生的这么好,会有这世上最好的夫婿。”
沈砚青没有影子的夫婿没有来,裁衣的绣娘踏进了她的小院。
“奉沈老爷的命令,来为三小姐裁衣。”
这绣娘沈砚青是第一回见,不过还是沈家常合作的那间铺子。
她先是秉明来意,围着沈砚青打转时又一个劲的说漂亮话。
“前几日我见着府上二小姐和四小姐,便已觉得惊为天人。没想到这院子里还藏着一个绝色美人,当真是天外有天!”
即便是听惯了别人奉承的沈砚青,对着这么一个好话不断淌的绣娘,脸色也不由得好起来。
“前几日我这身上不利落,所以耽误了你的活计,还望你勿怪。”沈砚青听话地转身,和绣娘说起话来。
“不耽误不耽误!这回府上的衣裳做得极为精细,一身衣裳一个绣娘两天才做个大概。
府上要得急,铺子里加人赶工三日才将前头两位小姐的衣裳做了出来。刚做好便遣我送来,今日正好接着做三小姐您的。”
沈砚青眉心不由得一跳。
沈家剩下的几个姑娘里,四季的衣裳什么时候和精细沾上边了?
再者,入夏不久,天气远没有那么热,怎么夏季的衣裳为何是着急要?
她试探着开口:“今年的布料还和去年的一样吗?你们铺子去年送的那件素纱里衣穿着又轻薄又舒爽,今年准备做什么样的?”
绣娘抬起沈砚青的胳膊,笑着说道:“这回是沈老爷特意嘱咐的,只做外衣,用的料子是沈老爷珍藏的锦缎,和府上的夏季衣服是分开的。要是三小姐喜欢那素纱里衣,我定将这话带给掌柜的,到时候给您继续做那材质的里衣。”
沈砚青勉强笑着道谢。
沈自秋为何想起给几个女儿裁衣服?用的还是越矩的锦缎!
锦缎历来是王公贵族或者朝中重臣享有的,虽无明令禁止,平头百姓既无力承担也不敢越矩。
只是几件夏衣,能让沈自秋冒这么大风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