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秋神神秘秘的模样并没有让沈砚青放下心,反倒让她更加警惕。
沈自秋骨子里只有利益二字,利字当头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嫡长子是要继承家业传承沈家门楣的,但要是触到陈家的利益,他也绝不轻饶。
其他的儿子负责染坊或者家里的一些事务,等成家后分一两成家产单另出去就可以了。
女儿们,那是用来打通关系的重要纽带。
也不求她们能当个高门正妻,只要攀上一丁点裙带关系,他自会钻营。
苏家这回不就是他用功图谋来的?
沈砚青只能凭直觉和上辈子那丁点见识,判断自己目前的处境。
上辈子,该不会在染坊还未出事时,沈自秋就有将她送给王大监那阉人的打算?
血亲之间的薄情寡义与绝望顿时弥上沈砚青心头,她的手不自觉颤抖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在触到忆柳那双微微粗糙的手时,沈砚青才回神。
“姐姐!”悲鸣声似青鸦呜鸣。
忆柳顿觉方寸大乱,沈砚青双眸泛红、原本白皙的脸庞蒙着一层铁青,自家小姐何时如此脆弱过!
最近活泛不少的女儿家这是遭了什么难,竟如同折枝弱柳一般无措。
沈砚青双手触到软和的被褥时,登时清醒了一半,她不能就这么倒下!
若是她倒下了,那前头做的事就是白费力气了!
“姐姐,你可知晓前几日上门的绣娘是为何事来的吗?”
慌慌张张倒茶的忆柳手一顿,“不是为几位小姐做夏衣吗?”
沈砚青抹去眼泪珠子,“往年没这么早。况且她还说用的是父亲珍藏的锦缎,我这心里一直不安……”
忆柳原本想说可能是沈自秋疼爱几个姑娘,可自家小姐那神情分明是有内情。
忆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凭本能握紧沈砚青的手。
“我怀疑,父亲想将我送给住在苏家别院的那个太监……”
“小姐,这话说不得!太监哪是良配!”
忆柳没注意沈砚青如何知晓知晓苏家别院的事,只一听到“太监”二字,顿时心肠寸断。
她家小姐如此俏生生一个女儿家,连她都忍不住疼惜的人儿,怎么能沦落到去伺候一个太监?
沈砚青见忆柳都知道太监不是良配,可沈自秋却一连两次要将她推到火坑里。
或许,她刚活过来那会儿就该偷着跑,她不该惦记着留在家里复仇,逃出去,只要三个月,她就安生了。
沈家要是没她提醒,必定是逃不过上辈子那场灾祸的。
再不行,绞了头发做姑子也可以啊!
“不会的!小姐别多想!老爷他何故如此心狠,要将家里俏生生的几个姐儿都送给一个太监?”
忆柳还在絮絮叨叨,她不知晓沈自秋为人如何,又担心自家小姐不是无的放矢,这颗心啊,乱的很!
“要是他真将我们姊妹几个当人看,我这年纪早该相看起来了!”
“二姐姐比我还大一岁呢,可姐姐你看,她去过哪家宴会和哪些后宅妇人相看过?甚至这家里都没见过一个媒人!”
不说官媒,那私下给人保媒拉纤的婆子都没见一个。
要不是沈自秋发话,家里放着这么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会没有一家有求娶的心思?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忆柳急得团团打转。
她本来就是沈家内宅养大的,柳氏一走,她就贴身照顾沈砚青。平日里操心最多的是添碗饭斟盏茶,去那钱行里是她这辈子干过最大的事了。
“要是真的,小姐咱们绝不能就这么干等着被人糟蹋!”
忆柳灵光一闪,想起最近和她来往还算多的小红母女,“小姐,那李氏守得就是后门,不然咱们跑吧!”
她将袖子里剩的半串铜钱掏出来,“将这些钱全给她,求她放咱们一条生路!”
“是要跑,但不能这么草率。”沈砚青反手握住忆柳的手:“好姐姐,我就知道你会陪着我。”
“要是贸然和李氏说这些,只怕她捉了咱们去邀功请赏。”沈砚青想起忆柳曾说过,李氏贪财又爱酒,“还是借着之前的借口,劳烦李氏跑几趟外头,这次不给她女儿赏钱,直接送她酒喝。”
沈家后门人迹稀少,只有碰到三四日一次的送菜、半月上门一次的倾脚工时才开后门。
“你再打听打听上次送菜是什么时候,只要忙完这茬,李氏会清闲下来。”
到时候,后门只留一个醉汹汹的妇人,看守极为松懈。
说罢话,沈砚青递了条帕子给忆柳,“姐姐擦擦脸,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幸亏她们两个住的地方偏,平时和家里的人不热络,这番动静才无人知晓。
沈砚青又想到墨青。
要是她逃了,就剩下两个姑娘了。可她不逃,能改变不了三人一同被送去的命运吗?
沈砚青心一横。
独善其身都做不好,难不成要一起死吗?
或许是摸不着的自由滋生出勇气,沈砚青拖着身子将银子首饰和细软之物拢到一起,再挑一件土气的麻布将东西一应包裹起来。
收拾好这一切,她开始仔细思量下一步该如何走。
要是能顺利从沈家离开,下一步该是怎样混出城。
忆柳刚回屋,又被派出去打探路引一事。
柳氏是从安平县来的,她的路引忆柳还收着。
借探亲为由,花费三百文就能拿到两个人的路引。
“那不是那个帷帽女子身边的奴婢吗?”
忆柳一闪而过的身影落在林梦书眼里,“她从过所出来,要去外地?”
身旁的裴衍眼神扫过州府大门,跟没听见他说话一样。
林梦书见他不说话,顿觉无趣,“假正经!在京城醉卧美人膝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
“我要是敢在苏家的地盘上强抢民女,不出两日,我娘和陛下就会将我押解回京。”
裴衍一副看白痴的模样,“再说了,京城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薄柳之资也值得你垂涎三尺?”
见裴衍怀疑他的品味,林梦书又是一番跳脚。
“就你嘴硬!我等着看是哪家的贵女将你降服!”
“能降服本公子的女子还没出世呢!”
说罢,裴衍又踏上他的“寻宝”之路。
沈砚青小心翼翼地将二人的路引收好,这东西是决定她们能不能出城的关键。
“昨日送菜的才上门,下次就是三日后了。奴婢以答谢李氏为由,送了她一小壶黄酒。”
黄酒口较浊酒柔和,滋味也更好。像李氏这种下人,哪舍得花上百文去买好的。
“一小壶先让她尝尝味。我记得大姐曾说过,城东有间酒楼的茶饼格外受欢迎,明日让她去跑一趟。那么远的路,送她一坛五斤的黄酒让她喝个够。”
沈砚青身上的银子有限,又要为逃出去之后做打算,只计划着买几块便宜的茶饼,能达成给李氏送酒这个目的就成。
这边的沈砚青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偷逃,那头的沈自秋在绣娘再次登门时,又一次上门拜访苏世忠。不过这次,他带了一匹绛红色的锦缎。
既然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许是他运气好,与要出门的裴、林二人撞了个正着。
“小人惶恐!只顾着脚下没注意到二位公子,真是该死!”沈自秋弯着腰退后两步慌忙作揖告罪。
裴衍淡淡瞥一眼,依旧是那副倨傲不近人情的模样。
林梦书倒是对那匹锦缎起了兴趣,“这颜色与我那身绛红绣狮劲装极为相像?”
他这话是冲着裴衍去的,裴衍看了一眼点点头。
林梦书确实有一身这个颜色的劲装,今年春猎时穿着的就是那件。
沈自秋见二人话停了才开口:“这匹锦缎确实是绛红色,是小人自家染坊刚出的一匹。苏大哥没有时间去染坊,小人便带着它上门让他过目。”
林梦书自诩京城风流一辈,平日里穿搭的衣物皆是亮眼多彩的。若是上次他只是没见过染坊的好奇,那这回是真对沈家染坊起了兴致。
“裴二,小爷好歹随你转悠了这十来天,你陪小爷一回又如何?染坊你去不去,不去我自个儿去!”
裴衍一心二用,一边观察沈自秋一边应付林梦书。只可惜,沈自秋上半个身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神色。
“既然你都这么这么说了,我不去岂不是不识抬举?”
林梦书立马拍马屁:“不愧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等回了京,喜鸳楼那头牌我让给你了!”
“等你回京你那头牌都不知道花落谁家了,用得着你让吗?”
沈自秋静默着听他们嬉笑打闹。
若是个疼女儿的父亲,听到这种人只恨不得跑得远远的。只有他,听到这些,心中自信暴涨。
沈砚青先前还恼怒林梦书将她与花楼姑娘放一起做比较,可到她父亲这儿,恐怕只会羡慕那些花楼姑娘能攀上高枝。
眼见二人有意去沈家染坊,沈自秋道:“小人今日是有紧要事求见。等与苏大哥见面后,再与二位公子商讨驾临寒舍事宜如何?”
林梦书不耐烦地摆手:“去吧去吧,我就在这等着。”临了还不忘埋怨几句“真麻烦”。
沈自秋只当没听见,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