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秋虽将过程说的巧妙,苏世忠的眉头依旧高高耸起。
“事有轻重缓急,你都这把年纪了不会不知道。我选你在岁贡中打头阵,可是在王大监面前夸过海口的。料想你也不会让我失望,嗯?”
苏世忠语气轻缓,可沈自秋的心忍不住下坠。
“罢了,两位公子既然执意要去,你做好万全准备吧。切不可耽误岁贡一事!”
“小人用项上人头保证!绝不会耽误岁贡一丝一毫!”
沈自秋虽喜欢权衡利弊两头下注,可染坊是沈家立身之根本,他绝不会让它出事。
“那就去吧,这几日他们不让下人跟着伺候,你的人要注意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说来也奇怪,这次裴衍、林梦书出京竟然不见侍卫随身伺候。
来了江州后,那些被打发去伺候的人没一个能近身的。苏世忠只当这二人顽劣不听劝阻,在沈自秋这儿还是要嘱托到位的。
沈自秋连连称是,从堂前退了出去。
林梦书一身软骨似的搭在裴衍身上,了无生趣地摇晃着那柄扇子,“这人可真扫兴!”
他嫌弃沈自秋没有立刻带着他闪现染坊,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又将他扔在此处久不见踪迹。
在林梦书最后那点儿耐心磨没前,沈自秋终于匆匆现身。
“两位公子,小人刚刚请示苏大哥是否需要做旁的准备,所以耽误了时辰,您二位见谅!”
“前头带路!”林梦书直起身子发号施令。
沈自秋忙将二人引至自家的马车旁:“二位公子上车可好?”
“不必。”这回倒是裴衍止住几人,“我想沿途赏赏风景,坐车上多没意思。”
沈自秋脸色微僵,只当这贵公子喜好与旁人不同。
“既如此,小人让下人去家中传个话,好准备一番?”
“嗯。”
沈自秋立马朝老林使了个眼色,“告诉大力,有两位贵公子要参观咱们染坊,让那些手脚没轻重的都悠着点。还有家里那边,给夫人说一声,约束好下人不要让下人乱跑,免得惊动两位公子。”
老林坐在车沿上,吆喝着远去,沈自秋又躬身跟在裴、林二人身边。
马车跑远了林梦书才反应过来:“这地方咱们不是来过吗?还有什么风景是咱们没看过的。裴二,跟着你我是真命苦,我脚底的茧子都长两颗了!”
“那你还不感激我?跟着我转悠你这身子骨比过往能强硬不少吧!”
裴衍双目扫过四周,未见异常。
沈家所在的地方是江州城西,这一片儿住的多是商贾之家。距沈家一条街之外,就有两家染坊。
裴衍心下了然,他打听到沈家能掺和到岁贡里头,靠的就是裙带关系。
其他负责金银玉陶贡品的人家,关系不显,只知晓和苏家是多年往来,至于这些人与京城里有没有联系,他还没打听到。
数日前,四殿下传信给裴衍:六殿下有一枚象牙扳指,与陛下赏赐给裴衍的生辰礼极为相似。
裴衍那枚扳指是去年岁贡的贡礼,当时陛下说过那东西是独一无二,赐给外甥以彰显恩宠。
转头六殿下就拿出来一个差不多的,四殿下不怀疑皇帝所言,只担心六殿下与苏家是否勾结。
如今陛下年迈仍未立太子,他膝下余四子三女,其母均为庶妃。
四殿下前头的三个兄长都没活下来。
依据礼法,太子人选该论嫡论长。
没有嫡子,长子就尤为突出。
可四殿下不得皇帝喜爱,因其母丽妃是裴衍亲姑母。
将军府势大,大将军的亲妹妹入宫是皇帝拉拢朝臣的手段,一边拉拢一边忌惮。
裴家势大,外戚横行。皇帝担心他的天下会落到裴家手里,所以对丽妃生的四子尤为不喜。
但要绕过长子立其他人为太子,别说裴家,礼法和朝臣都不答应。
这些年,皇帝暗暗打压四皇子裴家等人,就等着其中有人犯大错。
四殿下对自身处境明了,他只需要低调行事不招惹是非不在皇帝手中犯错,自会有耐不住的朝臣跳出来。
但他也不喜欢底下的弟弟与朝臣勾结,尤其是苏世忠这等与皇帝关系亲密的人。
苏世忠不仅与皇帝关系亲密,他手中还握着江南的财富。
裴衍出京,四殿下托他路过江州时探寻此事。这些日子,裴衍将江州城转了个便,也没见可疑人物。唯一和京城有关系的,只有别院里那群太监。
“两位公子,到地方了!”
沈自秋的声音唤回裴衍的心神,他注视着眼前普通的蛮子门不发一言。
“喝什么茶?本公子是来参观染坊的。”
林梦书不耐烦的呵斥着沈自秋的邀请,言辞间带着急躁。
沈自秋无奈,只嘱咐家里人做好万全准备。说不定这公子哥等会儿改变心意,又亲自上前引路,几人消失在染坊门口。
今日一早,沈砚青就备好了出逃的一切。旧时的棉布上身,一头乌发简单挽成双平髻,浑身不见任何贵重之物。
为这回出逃,沈砚青午膳用了足足两碗粳米饭。
用完午膳,忆柳被打发出去打探消息。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不同于以往无人在意的后门。忆柳甚至看到老爷身边的常随老林!
“将那鱼篓和蟹篓抱紧了!要是敢撒在地上让贵客尝不到这口鲜,你们这些人就等着吃板子吧!”老林指挥着下人将板车上的鱼蟹肉疏搬下车。
一旁的李氏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看着其余人忙碌。
见到忆柳过来,忙招手让她上前来。
“怎么这时候来找我?三小姐想吃别的了?”
李氏想着屋里那坛平日里尝不到的黄酒,对差使她东跑西跑的三小姐极为上心。
忆柳白着张脸,她想到自家小姐说的太监,难不成老林嘴里的“贵客”旧时那太监?
“怎么了这是?身体不舒服?我给你斟盏酒喝,一口酒下肚,骨子里都是热着的!”
忆柳忙拦住李氏,“这是哪儿来的贵客?怎么如此劳师动众的?”
也是她和李氏来往多了,都能壮者胆子打探主家的事。
李氏转转眼珠子,“说是咱亲家老爷那处来的贵客。”
沈砚青告诉过忆柳那太监就是住在苏家的。
忆柳的脸更白了,李氏忙扶着她:“你这真没事吧?要不我送你回三小姐那?”
忆柳下意识摇摇头,她不敢回去!
想到正满心期待地等着她消息的小姐,要是这么回去不亚于给她当头一击。
“那贵客长什么样子啊?生的俊不俊?”
忆柳想着,一个能得到皇帝重用的太监,指定是伺候主子多年,如今一把年纪才对。
她抱着这丝侥幸,期翼着再次张口。
李氏也没看清楚。
老林急急忙忙赶着马车回来时恰好被她看到。
不过一会儿功夫,老林又带着两三个厨房的婆子从后门匆忙出去了。
平日里凑不到一起的几人,自然引起李氏的好奇心。
她摸到街口,就看到沈自秋一行人。
平日里,沈自秋自然不介意下人偷闲。可要是来了客人,有那些没眼色的下人犯到人前,沈自秋可不会那么好说话。
李氏只匆匆一眼,就缩了回来。
“长得挺俊!”她点点头,肯定着她看到的模样,“有两个,一个一身青袍,一个一身黑袍。看那料子都是好东西,应该是锦缎。”
又想了想,补充道:“看着最多就是二十的年纪。就是脸色不好看,颐指气使的,老爷在人家面前都低头哈腰。”
似乎是觉得这么说主家不好,李氏心虚地瞥了一眼忙碌的老林。
忆柳不确定来的是不是太监,得到关键信息后立马回了院子。
“小姐,你可知晓那太监多大年纪?”
屋内的沈砚青正痛苦地捂着肚子。她抖着手为自己斟了盏热茶,期翼将腹内不适压下去。
“小姐你怎么了?”
忆柳前呼后喊,忙上前将人扶到床边。
“无事。可能是吃多了饭,喝些茶水压一压就好了。”沈砚青素日胃口不大,猛然吃多,腹胀难忍。
她还惦记着忆柳所说的太监一事:“那太监四十左右的年纪,和父亲差不多。一张圆脸不见胡须。”
又见忆柳神色不对,难不成大祸已临头?
“可是他来了?”
沈砚青浑身力气被悉数抽掉,“天要亡我!”
“不不不!”忆柳忙摆手,“是两个年轻人。李氏说生的很俊,二十左右的年纪,穿的也体面。”
柳暗花明!沈砚青粗喘一声。
“姐姐去打听打听来的是谁吧!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病了要请郎中。”
沈砚青确实病了。
连日在惊恐之下紧绷的神经,在腹疼下彻底爆发。
染坊内,沈自秋小心地走在染池旁,将两位公子护在外侧。
不怪他如此谨慎,实在是那林公子过于顽劣。
见到个竹竿就要往池子里搅和,也不管是从那个池子里抽出来的。甚至差点将站在池子中央竹竿上的伙计鼓捣下去。
“靠近门口这几口是染棉麻布匹用的池子。里头单辟出来的几口新池子便是为这次岁贡专门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