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布匹并没有让林梦书驻足太久,反倒是裴衍,看得都比他认真。
“原来本公子穿的那些锦袍就是这么弄出来的?”
林梦书抖抖衣摆,似乎是对染池里湿漉漉的布匹不喜。
“公子您这件卷草如意纹的锦袍还需绣娘在上头刺绣,方可上身。”
“为何染池里不能直接染出花样?还要绣娘多此一举?”
这句话像是轻视,轻视江州一流的染坊也不过尔尔。
“刺绣精细,卷草纹路需绣娘细细描绘方可成型。放在这么大一口染池里,要想印出细小的花草纹路难于上青天!”
沈自秋如同没听清林梦书的话外音,为其仔细解惑。
“往前百年,织染之道简易,布匹只有简单的黑、白、黄、青、紫几道色彩。
而小人染坊出品的流光锦颇得青睐,就是因为在不同光线下,由流光锦制成的衣裳能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彩光。这些,又是刺绣无法做到的。”
李梦书嫌弃他染不出小花小草,那他就夸自家可以染出刺绣无法做到的大片光彩。
既然见到了染坊是何种模样,林梦书心愿已了,也不多做停留。
“走了裴衍!”
林梦书喜欢的衣服,不论是成色、刺绣、针线工艺,都是看着就精贵的。
这种滴着水的布匹在他眼里就是团破布。没了高昂的兴致,两侧的晾晒房他都不进去,转身就要打道回府。
“公子留步!”沈自秋急忙忙伸手,顶着二人不善的神色说道:“家里知晓两位公子驾临寒舍,略备了些酒菜,如今正候着您二位呢!”
“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也是江州特色,盼您二位吃个新鲜。不知……”
“有人候着,本公子就要给这个面子?苏世忠都不敢拦着本公子行事!”
裴衍对上沈自秋那双闪烁着算计的双眼,心中顿生不喜。
“不不不!小人哪敢拦着您二位?小人只是想着这半日脚程难免累着您二位,到寒舍能歇歇脚,顺道用口膳食!”
又说:“知道贵客要来,家中女眷便都空腹等着。尤其小人那三位女儿,都嚷着要瞧瞧您二位的风姿!”
那厢沈砚青浑身冒冷汗,这头就给她冠上顶奴颜媚骨的帽子。
沈自秋的说辞林梦书熟的很,京城那些小门小户抬着女儿自荐枕席的他见多了。
“裴二你小子,今日有口福啊!”
裴衍心里裹着火,为眼前这人的不识抬举。他冷着脸抬脚就走。
沈自秋忙将那匹绛红色的锦缎递过去:“若是实在没有时间,这匹锦缎送给两位公子留个念想!”
“让开!”裴衍不耐烦地伸手,那匹布自沈自秋手上甩开,掉进了最近一口染池里。
沈自秋忙跳脚起来,“赶紧捞出来!捞出来!”他顾不上身后的人,这两位公子不要就罢了,怎么还浪费东西!
裴衍本意是挥退这烦人的苍蝇,却不想出了意外。这会儿见他手忙脚乱,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心中郁气泄了几分。
那匹布捞上来后花了颜色,青一坨紫一坨。
沈自秋顿觉可惜,可他又不能将罪魁祸首怎么样,甚至还要供着!
他拎着湿哒哒的布,有些丧气:“既然二位公子有事要忙,那小人就不浪费时间。”
又不死心地道:“您二位要是喜欢江州的特色小菜可以到寒舍来,苏大哥家中多是山珍海味,偶尔用些小菜也能尝个新鲜!”
沈自秋送两人出门,抬首时不经意间看到三女儿那婢女探头探脑,想到身旁之人,他的眉心猛跳。
“小人安排马车送二位公子?”
“这不是那女子的奴婢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自秋先是觉得下人在客人面前失礼,待听清林梦书话里的意思后又是一喜,难不成砚姐儿和这两位公子相识?
“公子是说那婢子忆柳?那是小人三女儿身边伺候的!”
沈自秋朝忆柳招招手。忆柳正是要借机打探消息,并为自家小姐请郎中,于是壮着胆子上前。
“还不见过裴公子、林公子?”
忆柳目光落在裴、林二人面上时,心中一紧。这不是那日调戏自家小姐的登徒子?
她动作慢一拍,扫过这二人面上,又将他们的姓氏牢牢记下,才做了个不标准的福礼。
“你家小姐呢?原来那女子是你的女儿?”
林梦书后边这句是说给沈自秋的。
沈自秋一脸疑惑,这倒不是装的。毕竟三女儿何时出门他都有数,那是何时与这二人结缘呢?
“小姐病了!肚子疼得直打滚,老爷请个郎中吧!”
既然有人问,忆柳顺势将请求说了出来。毕竟沈砚青是真病了。
裴、林二人对视一眼,不禁流露出轻视之意。二人显然是想起沈自秋那番自吹的话。
沈自秋心中恼怒沈砚青关键时刻拆台,嘴上又不得不说道:“那还不快去请!让守门的小厮脚下麻利点跑着去!”
又扯出一抹笑转身说道:“两位公子可是要回苏家?”
林梦书眼睛一转:“不!本公子改主意了。既然你家女儿病了,合该去探望一番才不失礼!”
“小女突发疾病,病容恐难以见客……”
林梦书能主动要去探望沈砚青,对沈自秋而言可谓一大喜事。
就算是沈砚青无法见客,他可还有两女儿呢。只要进了沈家,一切都有可能。
但沈砚青生病多有不便,他要将这些提前说出来,免得惹人不喜又被迁怒。
“探病探的就是病人,还要她多好看?”
林梦书觉得沈自秋这老小子真能装糊涂,但谁让他最近闲得慌呢?
裴衍对探望一个陌生女子毫无兴致,尤其是这女子的爹还是个深藏不轨心思的。
林梦书揽着他转身:“咱们去看看,去看看那小姑娘是不是在装病!”
裴衍瞥着他满脸兴味,又不好多做驳斥。
这次来江州,他与在京城时相比,算得上两副面孔。
此时若是过多推辞,依着二人过往,不免引起林梦书过多猜忌。
当下,冷着张脸跟着林梦书身后。
两辈子,沈砚青的小院第一次这么热闹。
沈自秋手里还拎着那件湿哒哒的绛红色锦缎,见进了院子,便将它顺势塞给忆柳。
沈砚青痛苦地低吟透过门缝传了出来,众人脸色各异。
沈自秋已计划着如何将人引到仁善堂,那儿徐氏和二女儿、四女儿正候着呢。
林梦书倒是挑着眉道声“可惜”,他的声音甚为响亮。
沈砚青自众人进院后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这会儿也听出来了来的不是那苏太监。那又会是谁?
“既然探望过了,不如两位公子随小人移步?让小女好生歇息,等她病好后,我定让她亲自上门谢过您二位的关怀。”
那帷帽女子的乐子没看着,林梦书才没有兴趣委屈自己应付沈自秋。
当即甩着扇子拖着裴衍大踏步离开,沈自秋小跑着都没跟上。
“可真是恣意妄为!”
沈自秋恼怒又羡慕着,这又正是他为何要煞费苦心往上爬的缘由。
沈家祖先是战乱年代从北边乞讨来的江州,这一代代人的努力,才有了今日沈家不愁吃穿的生活。
但沈自秋始终明白,商人的身份低贱。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像苏世忠那样,成为皇帝金口玉言定下的皇商。
皇商啊!那是所有商人梦寐以求的高度!
错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沈自秋的自我陶醉,他抹了把脸,定睛看向气喘吁吁的郎中。
“好好照顾你家小姐,等她身子好了让她来见我。”
说罢,他与郎中插肩而过。
这些个老爷公子走后,忆柳才松了口气。
她自作主张给了那跑腿的小厮几个铜板:“劳烦小哥跑一趟。”
说罢,她推开门,将架子床两侧床帏彻底放下来后才招呼郎中进屋。
“小姐,郎中来了。”
沈砚青顺从地将手伸出去,带着薄茧的手指搭在她腕间。
“贵府小姐今日午膳用的如何?最近可有胸闷气短、头痛眼赤之症?”
“午膳时用了两碗粳米饭。”忆柳在旁端着碗茶水,“前几日小姐的情绪时好时坏,确实有郁气的情况。”
“脉弦又长,是郁滞之症,又有肝气上逆之象;肝之疏泄失调,横逆犯胃。所以稍稍多食就会出现腹痛之症。”
忆柳与沈砚青听不懂前几句,但也大概知晓为何多食就腹痛。
“那这可有的治?”忆柳莫名紧张。她想起当年的柳氏,郎中嘴里也出现过“气郁之症”几个字,人最后就那么去了。
“当然!先以疏肝理气、清肝泻火为主,待肝火平息、气机理顺后,调养心神即可。”
此人语气中带着笃定,说话又温润随和,沈砚青和忆柳皆松了心神。
“多谢郎中费心!”
郎中点点头,转身去写药方。沈砚青趁此机会将他打量了个遍。
往日内宅女子不适,多数是由徐氏请医婆上门。
有了沈自秋带人来院里那一遭,沈砚青明白这人是沈自秋请来的。
隔着床帏她看得不真实,只看到此人身形消瘦,约有八尺之高,年纪大约二十左右。
等人走后,沈砚青接过那张药方,发现字也写得好看。
她对忆柳感慨道:“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能独立行医,想来是个能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