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庾家的争吵声已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吴秋娘被气得咳嗽不止,庾旦争得面红耳赤,两人分明都很疲倦,却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庾旦今年十五岁,正值青春期,听不进道理,更无心读书,院墙外的世界一草一木都有趣味,就纸上的文字枯燥无味。

    吴秋娘骂也骂过,求也求过,急得声泪俱下,庾旦仍是一副厌烦神情。

    明舒坐在门外台阶上,亦心事重重。

    她多希望跟庾旦换一换,她愿意上学,愿意考试,让她学到死都行,上学怎么都比嫁人幸福。

    落雁满面愁云,在门外瞧见吴秋娘用帕子捂嘴咳得厉害,忍不住凑到庾明舒身边:“姑娘,您快劝劝夫人吧,她大病未愈,不能动气啊。”

    庾明舒抬头望了望天色,起身轻擞裙上灰尘,有几根枯草嵌入绸缎经纬缝隙间,她原地跳了两下,枯草悉数飘落。

    “药煎好了吗?”

    落雁一瞬间明白了庾明舒的意思,快步朝厨房跑去。

    很快,庾明舒手里被塞了一碗微微发烫的汤药,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难闻的气味冲入鼻腔,熏得她面目扭曲,只能侧着脸往屋里走。

    厅堂内,入眼是一片狼藉。

    茶具落了满地,幸好地上铺了地毯做缓冲,茶具只是打翻了,并没有摔碎。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被墨水糊成一团的碎纸片散在各个角落。

    庾明舒小心绕开这些零碎,将汤药放在吴秋娘手边的茶几上,放下之后迟疑了一瞬,又往里边推了推。

    放边上母亲一怒之下再摔了。

    吴秋娘心头提着一口气,看见她来,掩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半晌才夹着哭腔道:“明舒,娘实在是没办法了,娘没教好三郎,只怕百年之后无颜面对你爹……”

    “三郎只是不肯读书,又不曾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庾明舒温声宽慰,“爹在世时常说,不求闻达诸侯,但求问心无愧。您苦守庾家这么多年,独自一人将我们养大,爹泉下有知,怎么忍心责备您呢?”

    闻言,吴秋娘眼底闪过动容。

    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她的目光投向堂下,只见庾旦恹恹地缩在圈椅中,手里还攥着几张闲书碎纸,消下去的火气顿时再次高涨。

    吴秋娘一拍桌面,食指颤颤指向堂下,对庾明舒道:“话虽如此,也不能由着他成天跟这家少爷、那家世子游手好闲,照这样下去,将来他靠什么生活?难道要你朝婆家伸手,养他一辈子?”

    听到婆家二字,庾明舒本能地皱起眉头。

    庾旦也甚是不忿,扬起脑袋辩驳:“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科考做官一条生路!外头卖菜的刘婶大字不识一个,猪肉铺的李屠夫连孔圣人都不认得,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

    不等吴秋娘反驳,他接着慷慨陈词:“反倒是老家的叔公读了一辈子《春秋》,至今还是个白身,连个塾师都做不得,隔三差五求着祖母和二叔他们接济米面!我若是活成叔公的模样,那才真成了阿姐的拖累!”

    吴秋娘一愣,险些让他绕进去,反应过来又气笑了: “你爹当年十八岁考入国子监,二十岁进士科及第,以你的资质,若是用功读书,怎么可能同堂叔一般!”

    “爹是爹,我是我!照您这么说,二叔三叔与爹一脉同气,怎就我爹有读书的天分?”

    “这都是歪理!”

    眼瞧着这对母子又要吵起来,庾明舒不得不上前两步,用单薄的身体挡住两人交锋的视线。

    她反复拍抚母亲的肩膀,低声安慰:“娘,您先喝药,一会儿我说他。”

    吴秋后知后觉有些口渴,方才争吵了近一个时辰,她滴水未进,中途青雀倒是进来添过茶水,但在争吵中被庾旦掀翻了,她一口也没喝上。瞥一眼边上深褐色的汤药,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庾明舒眉头紧皱。

    这药单闻气味便苦涩至极,平时青雀在厨房煎药,她在卧房里都能闻见苦涩,没回都恨不得躲到后花园去,雨后的草腥味都比这药好闻。

    一碗苦药咽下去,再多急火也浇灭了。

    吴秋娘疲惫地握住庾明舒的手,道:“我实在是累了,往后三郎的事我一概不问。他若是铁了心要回老家种地,我也乐得落叶归根。”

    一听就是气话。

    庾旦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看他这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吴秋娘心口突突地跳,头也开始痛了。

    庾明舒不动声色地蹲下来,扶着母亲的膝,仰头与她对视:“娘,您信我吗?”

    吴秋娘苦笑,伸手拨开庾明舒额间的碎发。

    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端详过女儿的容貌,这张清瘦的面容不知何时起渐渐褪去稚气,多了几分沉静、甚至是英气之美。

    为人父母总是将更多精力放在顽劣稚子身上,难免忽视懂事的一方。愧疚漫上心头,吴秋娘语气缓和不少。

    “你自幼懂事,我身子不好,连累你小小年纪便要操持家务。若是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

    庾明舒笑意明媚:“那您就安心养病,切勿再为三郎的事情动怒。从明日起,我去盯着他。”

    …

    翌日清晨,又或许是凌晨,天色还未透亮,庾家东边院墙外便传来雄鸡声嘶力竭的鸣叫。

    落雁摸着黑推开东院卧房的门,庾明舒已经起了,正对着铜镜整理衣领处的扣子。

    庾明舒穿了件浅绿色的圆领袍,用玄色宫绦束腰,听见开门声,她转头看去,正撞上落雁惊讶的目光。

    “三郎起了吗?”她问。

    “还赖在榻上呢。”落雁说着走到她身后,弯下腰来仔细端详镜子里的姑娘。

    庾明舒今日的眉毛画的格外浓,眉头较粗,眉峰也多了些凌厉的线条,粗略一看还真像个清秀少年。

    落雁拿起妆奁里的梳子,问道:“您今日要扮男装?”

    “嗯。”庾明舒道。

    落雁心中有数,替她梳了个少年男子发型。

    出门到西院时,天色蒙蒙亮起,卧房里传出书童夏满焦急的催促声,还有庾旦不肯起床撒泼打滚的死动静。

    庾明舒抖了下袖口,提起衣摆,抬腿便往门上踹。

    “砰!”

    一声巨响震慑住了房中拉拉扯扯的两人。

    庾旦两手一松,忘了反抗,薄被就被拽了下来,夏满也因用力过猛踉跄了几步,两人皆是茫然地看向门外。

    待回过神来,庾旦瞪眼盯着门口的人影,半晌才认清来人是谁,大声抗议:“阿姐!你吓死我了!”

    庾明舒信步走进房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眼一弯,浅笑盈盈,又是一派温柔姐姐的模样:“三郎醒了吗?该去书院了。”

    庾旦一阵恶寒,缓缓向墙角挪去,扯过被子往头上蒙,直挺挺倒向床榻另一边,开始新一轮装死。

    夏满又急又愁,对庾明舒道:“姑娘您都瞧见了,真不是小人倦怠害主子迟到,三郎他每日都是这般,小人总不能将人用被子裹住扛去书院……”

    庾明舒环抱手臂,定定看着床上裹成蚕蛹的家伙,真诚发问:“有何不可?”

    在几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淡然地指挥起来:“夏满扛人,直接扛上车。落雁,你将三郎的衣服拿上,一会儿让他在车上换。”

    庾旦在被子里睁大眼睛,仍抱有一丝期待,希望姐阿姐只是在吓唬他……短短几瞬息,他的上半身和双腿已经悬空了。

    “姐!阿姐!我起来,我起来还不成吗!”

    被子里的人如离水的活鱼一般,突然扑腾起来,夏满赶忙将人放回榻上。

    庾旦一把甩开被子,幽怨地看向庾明舒:“算你狠。”

    …

    一刻钟后,姐弟两人坐上了去书院的马车。

    庾明舒第一次乘坐这种交通工具,不知是马车本身的问题,还是庾家的马与车都质量堪忧,这一路颠得她直反胃。

    庾旦板着臭脸瞪她,语气幽怨极了:“我昨天就说了,我根本不想读书,更不想考什么功名,你纵使把我押去书院绑在凳子上,我也听不进半句圣人言。”

    庾明舒瞥向身侧气鼓鼓的少年,丝毫不为他放的狠话动怒,只平静地询问:“你为什么不想读书?”

    “不想就是不想,哪儿来的为什么?”庾旦烦躁地说:“我看见书就反胃,听见先生念经就犯困,我宁可跟张叔去杀猪,跟李婶去种菜,也不想写什么律诗、作什么文章。”

    庾明舒陷入深思,良久无话,马车内的氛围陷入诡异的沉寂。

    庾旦端坐着,忽而有些后怕,忍不住眼神倾斜,偷偷打量庾明舒的脸色,可惜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破绽,平淡得仿若一潭静水。

    真生气了?

    生气又如何,他说的都是实话。

    庾旦别过脸,用额头顶住车身,左手不安地挑开窗帘的一角,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他毫无防备被晃了眼睛,眯眼缓了半天才勉强缓过来。

    车外街景迅速向后流去,这才刚进东城,离书院还有一段距离。平时怎么没觉得这段路程这么难熬?

    不知煎熬多久,庾明舒的声音自他耳旁响起,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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