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狭窄的巷子里充斥着妇人的叫骂声,边上的婢女更有几分狗仗人势的意味,反复强调她家主子身子金贵,怀了某家的贵子云云。

    庾明舒上辈子就养成了好习惯,对待老弱病残孕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少给自己惹麻烦,任对方如何叫嚣,她只管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远处好些看热闹的婶娘聚在一处,见庾明舒匆匆过来,王大娘上前拉住她的手:“庾姑娘,你是明理的,这新邻居不好相与,晌午才给李家娘子甩过脸色,那李娘子心高气傲与她起了冲突,被这泼妇胡搅蛮缠!硬是赔了一笔安胎药钱才得以脱身!”

    庾明舒还记得眼前这大娘给自己说过亲,心里本能地抗拒与她亲近,悄然抽回手,惊道:“李大哥竟能让娘子受这委屈?”

    整个城西都知道,李娘子本是孤女,无名无姓,幼时被李屠户捡回去施舍一口饭吃,长大以后便嫁了李家独子,二人也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成了夫妻更是恩爱不疑。

    李大哥长大以后子承父业,也做起了杀猪匠,平日能轻易扛起一头猪,可见身板生得虎背熊腰,整个城西莫说市井平民,就是寻常官吏也不敢轻易惹他,就怕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正因如此,谁也不敢相信李娘子会被这新来的孕妇刁难。

    妇人中一位姓宋的嫂子嗑完了兜里的瓜子,拍拍手上的碎渣,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这泼妇的夫家位高权重,你们没瞧见晌午装卸货物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官府的仆役!乌泱泱一大帮人堵在宅子外边,好大的阵仗!”

    又一位姓赵的娘子接话:“可不是嘛,小李也算健壮,可他一个人如何打得过那么多人?更何况对方是官身……惹不起啊!”

    庾明舒回头看了一眼原先刘家的宅子,大门用的是最次的朽木,门头防雨的遮檐都是茅草,就这样的宅院,住进来的能是什么厉害人物?

    “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会住在这种地方?”

    听她这样发问,周遭几个妇人交换了一轮眼神,王大娘搭上庾明舒的肩膀,叫她凑得更近一些。

    赵娘子皱着眉,严肃道:“我也是听郎君说的,他在大理寺当差,见得人多,知的事也多。”

    宋嫂急得用胳膊碰她,“你快说正事。”

    赵娘子这才道:“这新搬来的娇娘子,夫家确实显赫,乃是刑部侍郎魏时芳。可惜啊,她却不是正头娘子。”

    闻言,庾明舒的脑子里瞬间蹦出一个名词。

    “外室?”

    赵娘子一拍掌,指着她道:“欸!正是!”

    落雁跟在自家姑娘身边听了半天,忍不住插话:“只是个外室,便如此嚣张?”

    赵娘子轻笑:“这事说来话长,魏侍郎与娘子早年也算恩爱,婚后连生了四个女儿,却怎也生不出儿子,那魏侍郎今年已五十有六,膝下还没个男丁,莫说长辈着急,他自己也要急死了!”

    王大娘忽然拍了下赵娘子的肩膀,道:“我看那刁妇人的肚子,里头的像是男胎!”

    “这也能看出来?”庾明舒大为震惊,暗叹王大娘的眼睛能替代彩超了。

    王大娘有些得意:“她今日穿的衣料轻薄,风一吹就贴在肚皮上,我看得真真儿的。”

    庾明舒望向赵娘子:“那魏侍郎家中妾室生的也都是女儿吗?”

    “魏侍郎家中养着五房小妾,愣是一个能生的都没有。前两年倒是听说有个小娘子怀上了,可没过多久便小产了。”赵娘子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我猜,魏侍郎这回玩一出金屋藏娇,正是忧心前车之鉴。”

    巷口妇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庾明舒趁她们聊得正欢,默默从人群中抽身,拉上恋恋不舍等着听八卦的落雁回家去。

    落雁一步三回头,“姑娘怎么不听了?”

    “母亲还在家等着我们呢。”庾明舒无奈地看她一眼,“再者,三郎快回来了,你还没备菜吧?”

    想起家里没干完的活,落雁终于收了凑热闹的心思,加快脚步随姑娘回去了。

    …

    傍晚时庾家三人已用完了晚膳,吴秋娘得知长安书院给庾旦下了最后通牒,一下子忘记不久前才说不再管儿子的学业,又一次急切地催促庾旦回房温书做功课。

    庾明舒叮嘱书童夏满给他多点几盏灯,小心伤眼睛。

    待到天完全黑透,青雀匆匆进来禀报:“夫人,姑娘,春回堂的周疾医来了。”

    吴秋娘惊讶地看向庾明舒:“你请来的?”

    庾明舒也很茫然:“没有啊。”

    吴秋娘犹豫了须臾,对青雀说:“先请进来,别怠慢了仁医。”

    青雀领命去了,没多会儿就见周常春抱着一件沾满泥土与草根的披风来到厅堂门前,却止步与门槛外边。

    “我刚从城外回来,身上沾了脏污,就不进去了。”周常春看向吴秋娘,仔细观察她的气色,“夫人用药之后应是有所好转,今日还有咳嗽吗?”

    吴秋娘笑着答复:“早晨醒来喉中干涩咳了两声,也只咳了那两声。”

    “那我就放心了。”周常春欣慰道,“这几日天气晴朗,夫人可以出去逛一逛,适当见些阳光于您调养身子也有益。”

    吴秋娘一口答应下来。

    庾明舒向落雁使了个眼色,右手暗暗指向茶杯,落雁当即反应过来,替她取来两块上等茶饼。

    “周疾医这么晚还过来,实在辛苦,这点心意还望您收下,平日沏来提神静气、润喉清火都是合宜的。”

    “这就不必了。”周常春推开向自己递来的茶饼,果断回绝了,“我就是回家的路上途径此处,想起夫人的病情,顺道看上一眼,称不上辛苦。”

    “能有您这样细致负责的疾医,实是咱们永安坊、乃至整个西城的幸事。”庾明舒赞道,目光下落时定在他怀中沾着土腥味的披风上,顺势关切一句,“今日听医馆的人说,您出城是去寻尊夫人的,可寻到了?”

    提及此事,周常春神情一暗,无奈地摇摇头。

    庾明舒道:“要不然报官吧。”

    周常春苦笑道:“他们哪会管这种小事。”

    庾明舒与落雁相视一眼,一时无言,周常春自觉不宜在寡妇院中久留,提出告辞。

    送走疾医,吴秋娘才问起周常春夫人的事情,庾明舒简单转述了一遍,就看见母亲也皱起眉头,神色担忧。

    “坊间都知道周疾医与夫人情深,真难为他,出了这样的事还惦记着病人。”

    随后母女对坐无言,半晌后吴秋娘有些乏了,吩咐庾明舒去盯着三郎做功课,便准备自己回房休息。

    庾明舒领命前去西院,院里亮堂堂,夏满果真听了她的话,多点了几盏灯。只是,她才到院子门口就听见庾旦兴奋的声音。

    语气如此活泼雀跃,想也知道他没在学习。

    “又在闹什么呢?”

    庾明舒推门进去,恰好撞见庾旦仓皇藏起一卷东西,故作镇定地看向她,实则眼里全是心虚。

    “没什么,我温书呢,阿姐你怎么来了?”庾旦朝夏满使了个眼色,藏在黑暗中的手迅速将话本塞进了他的袖笼。

    夏满默默退后,欲离开屋子,被庾明舒挡了下来。

    “拿出来。”

    “什么?”夏满装傻。

    “右边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庾明舒语气严厉了许多,拿出了前世在中学实习那时震慑学生的架势。

    夏满哪见过自家姑娘如此威严的一面,怯生生回头看庾旦一眼,便交出了话本。定睛一看,那书卷开头用硕大的字体写着《古今奇案》四字。

    庾明舒一目十行地翻看下来,这就是个古代版的探案小说,叙事手法偏简陋,没什么艺术加工痕迹,倒像是真实记录,也因此更吸引人沉浸其中,乃至信以为真。

    “书哪儿来的?”

    “贺二在书肆里淘的,他看完了才借我看两天。”

    “这个贺二郎!”庾明舒愠骂道,“他明知你大考不通过就要被赶出书院了,还拿这些杂书耽误你的学业!”

    庾旦忙扯住她的袖子说情:“阿姐,是我求着他借我的,书也是我自己不想读的,怨不得贺二。”

    庾明舒回想先前对贺徵的印象,这人应当不坏,就是单纯的不学无术。

    她到底学不来干涉孩子交友的专横大家长,说不出让弟弟别跟贺二来往这种话,自个儿郁闷了好一会儿,才严厉道:“书我先收着,改日还给贺二郎。”

    庾旦哀嚎。

    庾明舒提高音量将他的嚎叫压下去:“别怪叫!我问你,今日在学堂都学了什么?”

    庾旦一噎,声音顿时弱了几分:“今日学了,呃,学了《礼记》中的……那个月什么篇,好像是学了整个春天。”

    “《月令》,孟春之月至季春之月?”

    “对,对!就这这篇!”

    庾明舒将他拎开,坐到桌前,抽出被草绳与木块等杂物垫在最底下的书卷,抖了抖上面的碎屑,随即找到《月令》篇。

    “先生布置的功课是什么?”

    庾旦低着头,嗫嚅道:“功课啊,学到哪便背到哪。”

    庾明舒冷声问:“那你背会了吗?”

    庾旦恹恹道:“明日休沐,我就不能休息一日嘛。”

    庾明舒合上书,看向他的眼神越发锐利:“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背?”

    “明日贺二约我去城外游猎,怎么也要傍晚才回来……”庾旦的声音越说越弱,“明晚,明晚一定背。”

    话音刚落,庾明舒手里的书就敲上了他的脑门。

    “你一夜能背下来,猪都能上树了。今晚就背,我与你一起背,背不完孟春与仲春两节你别想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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